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八章(第3/4頁)

的雙手顫抖不止,翻湧的火焰從他滾燙的心中流出,他知道自己不想殺傷了眼前的人,但在砍殺中,卻帶著幾分瘋狂。他也說不清楚這是真為了左驂對鐵勒惱火,還是為了卡宏裏的那個女人。原野上傳來嗚嗚的狼嘯聲。

“你要是不想讓我殺他,那就殺我吧。”瀛棘王在揮劍的間隙喊,左一劍右一劍,唰唰兩聲從我叔父耳旁擦過。

卡宏燒起來的火勢越來越大,猛地裏轟隆一聲響,屋頂大梁掉了下去,帶著億萬火星的紅光如一條巨龍般騰上了半空,眼見屋子裏的人性命千鈞一發。我叔父鐵狼王大聲咆哮,只覺得一股風從腦門上直貫下來。他大喝一聲,飛起在半空中,在空中全力擰身出刀,這一刀叫為“鐮斬”——狼被逼入絕路的時候,會跳起來決死一撲——這一刀下去,已使出全勁,不留後招。長刀的末端就如同虎尾一樣,在空氣中帶出尖利的哨音。

我叔父的大刀如同切開天地的利芒,要劈開整座暗黑的陰羽原的混沌,要斬斷籠罩在自己和兄弟之間的痛苦;我父親橫劍阻擋,他舉著巨劍,似乎要保護這座草原上的所有秩序,要守衛整個部族的穩定。這一刀和這一劍,注定是要相交的。

只聽得嚓的一聲輕響,如同快船劃開水面的哨音,鐵狼王只覺得身上一輕,整個人彈起三尺多高,從那個糾葛不放的蠶繭中脫了出來。

我叔父鐵勒延陀顧不上想那麽多,剛要奔過去拖開堵在門前的大車,卻聽得轟隆一聲,那扇厚門四分五裂,一匹毛色純黑的巨狼渾身冒火,沖了出來,便在雪地上打起滾來。

左驂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冒著煙,皮毛燒爛了不少。幸虧屋子裏有個大水缸,他跳在裏頭打了個滾,才沒變成烤全狼。鐵狼王見左驂自己脫困而出,便回頭看瀛棘王,只見他用劍撐著身子,半跪在地,熊熊火光下竟沒看到地上有血。我叔父知道那一刀已經斬開他的胸膛,雖然血液瞬間就被極寒給凍住了,但他必定是活不成了。

我母親舞裳妃光著腳從卡宏裏奔了出來,身上只披著一件皮裘,挨得極近地低首看我父親瀛棘王。她目光裏的神色讓鐵勒延陀只覺得悲從中來,不由得放聲長嘯。大營裏的人,這才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帶著驚惶的神色看著眼前的一切。

講述這個故事到這裏的時候,鐵勒延陀流露出了一點不自在的神情。

“你想知道他最後說的話嗎?”

我緊緊地抓住他的大腿,自己手心裏都是汗。“想。”我堅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要聽真話。”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你這個娃兒有意思。”

那一天晚上,鐵狼王過去扶起自己的兄長,他的半身已經凍得硬了,嘴裏掙紮著說:“其實,我未必真想殺左驂,可是看到你從卡宏裏出來,我就想一定要殺……一定要殺……”

“我知道……”鐵狼王朝他吼著說。

我母親舞裳妃抱著他流出淚來,瀛棘王卻一眼也不看她,他繼續對鐵狼王說:“我既然死了,你可繼承瀛棘王之位。先殺我幾個兒子,再殺昆天王,不然瀛棘四分五裂就要垮在我們手裏了,這麽多人,這麽多人就都白死了。”

“有熊不……”他深吸了一口氣,鐵狼王看見他的眼神渙散開來,知道他就要死了,他還是掙紮著說了出來,“有熊不死。”

“你父親為了瀛棘要被我殺,也是為了瀛棘要殺我……”講這麽一段故事,似乎讓鐵狼王很累的樣子。他又停了下來,喘了幾口粗氣,“喂,小孩,你說,我們兩個人,誰做得對?”

我不願意掃他的興,而且,我也確實分辨不清,只好低聲咕噥著說:“你和我父親……都對。”

鐵勒延陀哈哈一笑,一甩頭,好像要把那個月夜裏發生的故事全都甩掉。他大聲問我:“我鐵勒延陀辦事,才不管它誰對誰錯,只要順著我的心意去做就是了——想騎狼嗎?”

他猛地打了個呼哨。我聞到撲鼻而來的一股臭氣,鐵鏈子當啷啷地響。我們不知不覺已走到栓馬樁邊上了。那匹狼全身長毛烏黑如墨,銅一樣堅固的頭邊歪呲著白牙,輕快如同一團噩夢。猛烈地朝我們沖了過來,拉得鐵鏈子一陣嘎嘣嘎嘣地響。

“它會吃人嗎?”我怯生生地問。

“難說,”鐵勒延陀回答說,“它們能餓上七天。七天以後,就只好把主人吃掉,或者主人把它吃掉。反正只能活一個。”他大喝了一聲,宛如狼嗥,那條大狼老老實實地趴了下來,把下巴擱在雪地上,只剩下一雙眼睛還在兇狠地向上翻著。我看著巨狼那雙斜瞪著的邪惡的黃沉沉眼珠子,心裏頭直發毛。它的瞳孔裏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兩個小小的我。我不想在殺死我父親的人面前做出膽小的樣子,於是咬著牙小心地拍了拍它的耳朵,我還沒學會和大狼交談的方法,它微閉上眼,似乎很舒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