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下有熊 第一章(第2/4頁)

“最後,”他說,聲音已經渺不可聞,“不用擔心明天會不起霧,因為霧氣已經來了,我聽到了它的腳步聲。”

我覺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因為我看到一團團的霧氣隨著大合薩的腳步已經開始流轉,它們簇擁著他的身子,把它包裹起來,然後向外發散,越來越濃厚,重重地籠罩在我們倆站立著的丘陵上。

瀛棘的大軍是在前天夜裏靜悄悄地出發的。那一天夜裏也是霧氣靄靄,悶熱潮濕,在幽暗的瀛棘王卡宏裏,瀛棘的首領們圍繞著沙盤而立。沙盤高低起伏,高山大川歷歷在目,那些起伏的原野和高地、疏林、沼澤上擺放著象征大軍的青陽白俑、各部雜色俑和瀛棘紅俑,每一俑為一千人,背塗圓圈的為騎軍,背塗黑線的是步兵,塗著黑色半月的則是弓箭手,這些象征數十萬軍隊的陶俑在沙盤上混雜成交錯的巨大棋盤。一個塗成金色的陶俑格外引人注目,它安坐在大望山口正北麓,四周簇擁著密集的圓圈白俑。這個陶俑,正是那位率兵南來的青陽王呂貴觥。

“呂貴觥年輕急躁,比西路青陽大軍行程提前了數日到達北荒,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啊。”鐵狼王說。

眾人都點頭稱是,但這一陣的形勢依然讓每個人心頭如壓千鈞重石。所有能參戰的男子都拿起了刀箭,這四萬人,可是瀛棘最後的血本了。這塊石頭讓他們沉甸甸地說不出話來。

鐵狼王皺著眉頭問:“如果前山王在,他會怎麽辦?”

此刻瀛棘老將已經所剩無幾,只有賀拔那顏老成持重,堅忍雄毅。他當年為前山王的心腹戰將,曾統領最精銳的賀拔部大軍,東征西戰多年,實在是閱歷豐富的百戰之將。瀛棘部的少年將軍多半都唯其馬首是瞻,鐵勒延陀對他也頗為敬重。

賀拔離捋了捋胡須,沉吟著說:“大君當年用兵以正合,以奇勝。兵法上說,遇到強大的敵人,就應該遠其強而攻其弱,避其眾而擊其寡。青陽人既然分開了縫隙,那就該以少量兵守瀛棘的根本要地,全軍連夜西進,奔襲西路的後將軍呂正陽和呂顧阿四。”

紇單乞說:“這話說得有理,呂正陽勞軍遠來,一路上又缺乏飲水,他們自以為離瀛棘大營尚遠,必然不做準備。我軍突然出現,攻他便有八成勝算。如果我們擊潰了青陽西路軍,便大有回旋余地,拖至冬天到來,呂貴觥便會知難而退了。”

我叔父鐵狼王對著沙盤看了又看,他最後擡起頭來,帶著騰騰的殺氣。“殺呂正陽那個老朽有什麽用呢?呂貴觥即便退走,可元氣未傷,明年還可以再來。”他大聲道,“我鐵狼王不殺則已,要殺就殺青陽人的王。”

賀拔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難。”

左驂冷笑著說:“呂正陽為人多疑好猜忌,手下兵力駁雜,不足為患。只要一千疑兵,足以拖住他們。要殺青陽王,我可不覺得是難事。”

鐵狼王橫掃了大家一眼,說:“北荒已進冬日,歷來此時節多有整日大霧彌漫,對面人馬難辨。我們在瀛棘大營布下疑兵,引誘青陽精銳來攻,卻將大軍從狼道繞到他們側面,他要進攻,總會露出破綻,那時候我們就猛撲其咽喉——呂貴觥死了,呂正陽就算帶著十萬人趕來又有什麽用呢?”他揮起馬鞭重重地敲在沙盤上,用力太大,把那只塗成金色的陶俑都給敲碎了。

賀拔離默然半晌,然後說:“出其不意,攻其要害,這是狼的戰術,符合大王的馳狼騎本色——只是以數萬之眾,深入敵腹,太過涉險了。青陽人兵力雄厚,未必能輕易撼動。”

鐵勒延陀扶住刀柄,大踏步地在卡宏裏走來走去,大聲說:“我不是要‘不輸’,而是要‘贏’!不涉險怎麽能贏。”

“我鐵勒怎麽會輸。”他昂著頭驕傲地說,“你們不要看青陽人兵多,他的大軍不過是群烏合之眾罷了,能戰的精兵不過一兩萬,又因多年征戰而疲憊不堪——我取呂貴觥項上人頭,易如反掌。”

“此計有一大破綻呢。”一人在陰影裏突然開口說。

“唔?”我叔父鐵勒延陀惱怒地轉頭看去,陰影裏的那人卻是長孫氏的年輕那顏長孫亦野。鐵狼王雖然生氣,長孫亦野卻面色平靜,敢直視他的雙眼。

如今瀛棘部落中少年人占據了多半高爵,他們雖然年輕,卻擔當了各氏的那顏,這在瀛棘建庭的三百年可是從未有過的。賀拔原、長孫亦野、國無啟、國無雙被並稱為瀛棘四傑,長孫多智,賀拔足勇,無啟沉著,無雙銳利。他們繼承各自父輩建立的功勛,但是不是真豪傑,還要等這一戰過後才能見分曉呢。

鐵勒延陀眯了眯眼,嘿然道:“你說。”

長孫亦野不緊不慢地道:“青陽人用兵,歷來以各部雜兵先上,青陽本部兵馬總要等上幾合再上,鐵狼王想要擊潰青陽本陣精銳,就要等它陣腳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