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下有熊 第六章(第2/6頁)

他躺在地上,還未擡起頭來,就看見沖過來的虎豹騎統領呂德手上重劍高高舉起。那柄長劍黑沉沉的,居然無鋒,劍未落下,厚重的劍風便壓得他呼吸一窒,長孫亦野避無可避,只得勉力舉起左胳膊一擋。

霧已散去大半,透過薄薄的白霧和紛飛的初雪,我和瀛台白的軍隊已經隱約可看到那些數十裏外的旌旗搖動,聽到那兒傳來的金鼓鳴聲了。

我們看著鐵狼和青陽十萬人如細小的鐵豆般在山坡上翻翻滾滾地血戰。

瀛台白注目山麓上:“他們馬上就要敗了,可我還要去努力最後一次。”

“如果你要去,那我也去。”

“我和你的約定早已失效了,你可以選擇回到北方去,你的母後還在那兒。”

“我如果要跑,早就跑了。”我說。

瀛台白看向我的目光裏透著古怪和懷疑。“你沒必要這麽做,”他說,“為瀛棘拼命,這種事交給我瀛台白就可以了。”

“這可是我的瀛棘。”我大聲喊著說。

那時候我們並騎奔跑著,我突然跳起來,兩腳踩在狼鞍上,那是我會的許多騎狼絕招之一。我站在搖搖擺擺的狼鞍上,就和他一樣高了,我一把扯下瀛台白左肩膀的黑色銅老虎。“我和你,就是武威裏的兄弟!”我說。那只銅虎裝飾在我的肩甲上太大也太不協調了,於是我把它插在我的腰帶上。

我的話很輕,可是瀛台白的笑聲卻如同穹海大潮,轟然卷過白雪皚皚的荒原。“好,我們是兄弟。我們本來就是兄弟!”

我抓住他的肩膀,大聲說:“如果你死了,那我就和你一起死。”這麽說的時候,我的心裏一跳,但我拼命地把它壓了下去。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用大手把我按回到狼的鞍座上。他輕輕地對我的耳朵說:“沒有哪個國王是通過死而贏得勝利的,他們之所以最終贏得了帝國,是他讓敵人死了。”他看著我說:“你不能死。明白嗎?瀛台寂,所以你不能死。”

他猛踢了座下的戰馬,那馬唏溜溜地一聲長嘶,竄到前面去了。

“因為他往來於智慧和明亮的牙齒邊,光潔的花在他心頭開放,瘸子、瞎子和聾子如青鳥伴他左右……”大合薩讀的那一句話又在我耳朵邊響起。我知道我已經找到了瘸子和瞎子。只是聾子我還沒找到。

整個大望山麓上的陣勢,正在以熊熊燃燒的青陽王寨為軸心轉動,轉成一個東西向的戰線。這根線就如同星盤上巨大的指針,緩緩轉動,只要它轉到了固定的位置,瀛棘所有殘存著的人和鬥志,就要毀滅在左右翼這六萬青陽大軍組成的旋渦裏了。

鎮守青陽右翼的大將不是別人,正是大將軍鐵棘柯,他是青陽的三朝元老,領兵打戰經驗豐富,作風嚴謹。青陽在大望山口上布陣,左右兩翼相距三十裏,聯絡起來極為不便,而且人數眾多,變陣和移動都極難協調,更兼戰事突然而起,各軍都措手不及,大將軍鐵棘柯卻毫不慌亂,先是牢牢扼住青陽的右翼,穩住陣腳,再以一萬重騎來援中軍,自己卻仍然是帶著大軍按陣徐進,不散不亂。只要他帶兵趕到,縱然青陽人的左翼全毀,也能扭轉整個戰局。

呂貴觥告急的命令也到了他這邊,他也只是皺了皺眉,道聲“知道了”,就揮手打發走傳令官。

身邊副將問他何不快去救援,他回答說:“青陽逆風布陣,地形不熟,已經失了天時地利,此刻左翼已受重創,我右翼再有失,豈有生返之望——如今大霧未散,情形不明,不是看清了瀛棘人果真將所有的兵力孤注一擲地投入到對我左翼的攻擊,絕不能自己亂了陣腳。”

他話音未了,山腳下卻果然有軍隊殺到。一名傳令官驚慌地跑來跪在他馬前報道:“蠻舞反了。前軍各部都反了,我們被……圍了。”

眾人吃了一驚,登高而望,果然見一彪軍隊打著蠻舞的旗號,從北沖殺而至,直朝他們右翼陣前撲來。各副將剛要誇贊大將軍智計高明,卻見那名來報信的傳令官被他一腳踢在左肩上,登時滾了出去。

大將軍鐵棘柯按劍喝道:“這不過是散兵騷擾而已。瀛棘大營已然被我拿下,眼看就要敗了,再有動搖軍心者,軍法從事!”

“大將軍……”

鐵棘柯喝道:“不必說了!他不來則罷,來了倒教我看清,來軍人數太少,不過是想拖住我們。傳令全軍左轉,全速馳援中軍!”

鐵狼王的三百近衛狼牙和瀛棘一部還在死命地圍攻青陽人的大寨,而突破防衛的一部虎豹騎已經開始攻擊他們的後方了,青陽右翼鐵棘柯派來增援的一萬鐵騎也已趕到,反而將鐵狼王圍在核心,那一場好殺,將飄揚下來的每一片雪花都染得通紅。

鐵狼王以他的狼騎圍成一圈,咬著牙頂著來自外面越來越激烈的打擊。他左手裏的盾牌已經成了一面篩子,身上猬集的箭支總有數十支。狼騎兵臂膀相連,將一面面的盾牌摞在一起,建成一道臨時的堡壘,擁擠在一起的青陽重騎和虎豹騎,已經分不出隊型和陣勢,這兒的地形不適合重騎突奔,越來越厚的雪對鐵甲重騎來說也是可怕的敵人,但他們連續,一陣強似一陣的浪潮,兇猛地撲擊在狼騎建起來的脆弱堡壘上。堡壘下的狼騎是步步後退,套在他們脖子上的鐵絞索也就越抽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