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下有熊 第六章(第3/6頁)

鐵狼王那柄巨刀上鮮血奔湧而下,他左肘回收,右肩膀一抖,轉了小半個圈子,刀上嵌著的那名鐵甲武士就遠遠地飛了出去,砸在了另一名狂呼沖來的騎兵頭上,將他撞下馬去。

我叔父鐵勒延陀此刻滿面是血,只剩下一雙眸子依舊明亮,他橫著刀冷眼掃看四周,只見當面的青陽鐵騎兵組成的軍陣如同翻騰的黑色怒潮,洶湧澎湃而來。鐵狼王卻看出了其中的不對,他凝目相望,猛見青陽人陣中心飛騰起一陣混亂的巨浪,隨即向兩側蔓延而出。

那一簇騎兵就如一道雪亮銳芒,從翻騰的巨浪中縱馬躍出。當先一匹黑馬就如同踏著潰散的巨浪而出的黑龍,那匹黑駿馬高大俊朗,身上卻插了三五支羽箭,無數鮮血從軀體流淌而下,顯然是經歷過了連場生死大戰。

那匹黑馬的主人,黑盔黑甲,從陣中沖出來時奪了十幾條槍,夾在胳膊下,此刻當作投矛,一支支地扔出去。青陽的重騎兵披甲厚度不及東陸的重騎,但披掛著由鐵環套扣綴合成的環鎖鎧,每環與另四個環相套扣,形如網鎖,重有三十斤,也堅韌異常,尋常羽箭都難以穿透而入,但那名黑甲武士隨手拋擲鐵槍,道道銳芒都是透背而過,如穿縞素。他瞬間殺開一條大道,帶著身後的騎兵沖了進來。

“原來是你。我這裏用不著你幫忙。”他大聲說著,卻牽動了胸口上的傷,搖晃了一下,幾乎要掉下狼背。

“別強逞了,你去殺你的青陽王吧,你背後的鐵甲重騎就交給我了。”瀛台白看見鐵狼王身上的血就如河水一般不停流淌,每跨出一步就在身後流出一道血印子,也不禁動容。

我叔父鐵狼王回頭仔細清點,卻看見從青陽陣中沖出來的武威衛騎兵人數不多,大約也就只有五百多騎。

“你的其他人馬在哪?”

“什麽其他人?這裏就是我的武威衛了。”瀛台白答。

鐵勒延陀臉色一變:“就這麽點人,你還能做什麽?”

刀光從瀛台白眯縫著的眼裏射出:“好啊,那就讓你看看,他們能做什麽!”

鐵狼王指揮著部下在外圍頂住數倍於己的青陽重騎兵的攻擊時,內裏的左驂和著幾十名最精銳的狼牙武士,正不要命地向青陽王躲藏著的寨子攻去。寨子裏圍著的青陽近衛也知道到了最後關頭,箭如落雹而下,寨墻上伏著的數架床弩,更是每放一箭就能將三兩個人射倒,穿成一串倒在雪地裏。

寨門處堆積的屍體壘成了小丘。黃胡子的賀老六舉著盾牌,登上寨墻,卻被背後射來的一箭貫胸而過,摔了下來。左驂轉目四顧,四處都可見他的部下被如蝗的利箭射中,如同熟透掉落的果實一樣倒貫下地。不少人在往前沖卻是背後中箭倒地,青陽人正從四面八方掩殺而來,飛箭越過外圈掩護他們的狼騎頭頂,一支支地飛了進來。

左驂紅了眼睛,搶了一面大盾,狂呼一聲:“殺青陽王!”縱狼對準了寨門直沖。他雖然撥擋開許多飛箭,臨奔到寨門前卻被一箭穿入膝蓋,登時委倒在地。猛聽得後面馬蹄聲響,卻是一匹矯健的花斑紋白馬直沖了過來。

那馬奔行迅疾,快如閃電,卻還是當胸中了兩箭,它奮起精神沖至寨門前,揚起兩只包鐵的前蹄像大山一樣壓下,厚如兒臂的柵欄木在這撞擊下也響起可怕的折裂聲。赤蠻從鞍上飛起,帶著全身重量狠撞在門上,只聽得嘎嚓一聲大響,寨門上一根大木倒折下來,向內倒去。那匹白馬哀鳴了一聲,倒在地上,紫羅蘭色的大眼還留戀地看著主人,赤蠻卻早扔了盾牌,揮舞長刀,從缺口跳了進去。他身後的數十人齊聲大呼,向裏突了進去。

赤蠻突入青陽人的王寨中,立刻落入到一大片突兀刺目的鐵槍尖和刀鋒裏。他嗓子裏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赤紅了的一雙眸子上只映出數十丈外粗如兒臂的黑皮杆子上飄揚的白色豹尾旗。

在那些鋒利的槍尖就要落到身上的時候,赤蠻舉刀在胸前劃了個半圓,硬生生地架住了十來杆槍,卻有一杆鐵槍發得遲了,滑過他腹部的鐵甲,噌地紮入赤蠻腰側,鮮血頓時飆了出來。赤蠻卻仿若不覺,大喝一聲,膀子發力,將架在刀上的十來個人一齊向後推開,十多個人沉重的腳步如鐵篦子一樣在松軟的土地上劃過,跌跌撞撞地退開。赤蠻發狂一樣地咆哮,左手抓住刺入自己身體的槍柄,右手一刀如匹練,登時將那人的胳膊和槍柄同時削為兩段,更多的人和槍如一股黑潮朝他湧來,好似要靠人墻的蠻力將赤蠻推出缺口。

幾乎王寨裏所有的人都在朝王旗湧去,卻只有呂貴觥在向後退卻,向後離開他的旗幟。他緊緊抓住自己腰上的刀柄,臉色煞白,細長的手指微微抖動。他一時間想要扯出刀來,不顧一切地殺上前去,以自己的威嚴和聲望激勵起青陽人的鬥志,將這些強盜趕出大寨,取得他的祖先也無法比擬的勝利;他一時間又只想遠遠逃開這充滿可怕的血腥味和垂死掙紮的血肉戰場,他懷疑身邊所有這些將士的忠實,他懷疑他們不肯為了他拼命搏殺,只有那些死了倒在地上的人才值得信任,但也許那些人是在逃跑的時候被砍死的呢……憤怒燃燒得他的眸子通紅,他捏著刀想,我要失敗了,我要失敗了,卻沒有人來救我,那麽好吧,我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