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傻子(上)

京城,辰時。

距離武舉已經不到一個月了;這幾日裏,京城來了不少武夫打扮的漢子。有些人是富家子弟,銀子有的是,倒也住進客棧,夜了便去青樓逍遙一番,喝醉了難免會打架生事;更多的武夫都是窮苦人出身,不遠千裏來到京城後發現連饅頭都吃不起,只能白天賣藝換點盤纏,晚上則是討口涼水後露宿街頭。

在這群惹人側眉的粗人當中,卷簾反而已經在京城的百姓之中聲名顯赫,甚至被尊稱了一句“活神仙”。原來,卷簾本也是投宿於一家客棧之中,憑空裏對面的一座正在翻修的茶館突然間就塌了。幸好茶樓並沒有什麽客人,只是埋了兩三個工匠在裏面苦苦求救。

街上倒也有些前來參加武舉的漢子,聽到聲音後即刻便來救人。很快,從斷壁殘垣之中救出了兩個工匠,傷得都不重。令人撓頭的是,裏面還有一人被困:這茶樓裏有一塊大理石,重達千斤不止,正正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腿上。幾個漢子上前搬弄了一番,卻發現那大理石紋絲不動——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什麽人幫忙,反而竊笑聲四起:幾個大老爺們連塊石頭都擡不動,還參加什麽武舉,趕緊收拾鋪蓋卷走了便是,省得丟人現眼。

救人的武夫們使了半天力氣,卻不得而終。終於有人聽不得身後那些百姓的碎嘴,從背後摸出了一把釘頭錘掄弄起來,似乎是想在圍觀的百姓前露上一手。

只是那群看熱鬧的百姓卻笑而不語,指指點點——那大理石上,可是有著皇上的墨寶。這錘子下去,大理石無論碎不碎,這匹夫可都是大不逆之罪。

幸好這幾個武夫之中有一個識字的,看到圍觀的那些人表情不對,才細細瞅了瞅這大理石,急忙喝住了想要砸石頭的人。幾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眼見得被石頭壓著的工匠臉上血色漸失,已經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那掄著錘子的武夫咬咬牙,對工匠說道:“兄弟,得罪了!沒了腿,總比沒了命好!”

說著,這漢子掄舉起了錘子,朝著那工匠的大腿根兒就要砸下去。

一支枯瘦的手臂,轉眼間抓住了這漢子的胳膊,繼而略微用力,便將這兩百來斤的漢子一把甩到了街上。這群武夫這才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異域僧人打扮的家夥已經站在了廢墟之上。

只見僧人微微擡手,廢墟化作一股泥沙流,輕而易舉地托舉起大理石,朝著一旁流去。下面的工匠一下子長喘一口氣。看來,這僧人斷然是沒有使出全力,否則別說一塊石碑,就算再沉上幾倍的東西也可以手到擒來。

“救人。”這僧人只是丟下了這麽一句話後,便轉身離開。剩下的,只有目瞪口呆地百姓,還有那幾個眼神復雜的武夫。

他們知道,這人就是武舉時要面對的對手之一。

此人,便是卷簾。

不得不說,卷簾這一手露得漂亮;很快,周邊的百姓便知道這人可不是一般的粗野匹夫,甚至開始傳唱著關於卷簾的種種善跡:諸如幫著客棧打井、治好了瞎了一輩子的算命先生、廟堂已經殘破不堪的菩薩像也被他一點一點重新雕刻出了應有的模樣……

很快,不少賭場都收到了京城富貴們的重注,買了這卷簾成為今科武狀元。

一切,看起來都如同往日的京城一般充滿著銅臭。

“怎麽看。”血菩薩站在鎮邪司的天樓頂上,看著不遠處街市裏穿堂過戶的卷簾,一臉凝重。

站在他身旁的麥芒伍,也是皺著眉,似乎摸不清這卷簾到底意欲何為。只是,如果卷簾是真的要來京城收買人心的話,那麽他已經成功了:在他走過的一路上,已經開始隔三差五的有人跪下,虔誠地手捧著供奉。而卷簾並沒有收取任何財物,反而只是對自己的信眾施禮,就地抓起一把泥土捏一個泥僧饋贈,說是帶回去供奉便可以逢兇化吉。

“盯緊他便是。”麥芒伍端向許久,終於還是不打算輕舉妄動;畢竟此人即便再招搖,卻也是別的衙門分內之事。有皇上的聖旨在,錦衣衛鎮邪司便不能碰卷簾。這卷簾似乎也知道鎮邪司被束縛了手腳,竟然有意無意就在鎮邪司附近招搖過市。

麥芒伍心中其實還有一慮,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那就是斷不能讓鎮九州知道卷簾已經到了京城。這幾日,老板不斷讓奔波兒灞傳來口信,說那鎮九州似乎精神不穩,越發癲狂。如果讓他此時知道自己的仇人就在京城,那這廝可不會理會聖旨,一定會與卷簾你死我活,給錦衣衛鎮邪司惹出大事端……

當夜,麥芒伍在天樓之中靜坐,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天井之上,磨蹭一番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卷簾白天送出去的泥僧,順著天井丟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