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傻子(下)

那傻子點頭,從懷裏掏出了一把泥土,在麥芒伍面前攤開:“並未有什麽蹊蹺,就真的是泥而已。像是障眼法,讓我們摸不清他要做什麽。”

“不必解讀卷簾的一舉一動,總之,天鼎不會錯。”麥芒伍無意與眼前的泥僧周旋,反而了然於心:“既然極兇的簽子出了,那麽卷簾此行,不是謀反,便是行刺。”

是的。

不是謀反,便是行刺。

但奇怪的是,皇上明知道大敵當前,卻絲毫不為之所動,甚至連京城戒備都沒有加強的意思。不僅錦衣衛沒有得到調度的命令,甚至連神機營也沒有要被招入皇城的安排。

無論皇上是何打算,在麥芒伍看來,都過於胸有成竹了。

天井之外,起了幾道風聲。麥芒伍和傻子同時敏感地擡頭,盯著夜空。

聽聲音,是南邊。

麥芒伍看了傻子一眼,傻子點點頭,一個縱身,消失在了天井之外。

幾個匆忙的身影彎著身子拎著弓箭,急匆匆地從城門附近穿插著進了空蕩蕩的街道之中。他們滿頭大汗,身上背著的箭壺中也只剩下了幾枚屈指可數的箭矢。從他們焦急的神態來看,正在追蹤的目標顯然決不能放過。

這些弓箭手隸屬於駐紮於京城外圍、負責守護京城安危的三千營幟下,按照一般規矩來講,如果沒有調度,他們是不應該帶著武器唐突進城的。只是今天的情況確實特殊——一只血紅色的烏鴉從南方飛來,越過了守城的兵士。三千營之中,自然有人認得這可是錦衣衛鎮邪司的信使。如果平時,可能看到也就看到了,即便朝廷有令京城內不能有飛禽侵入,卻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而已。只不過眼下,錦衣衛鎮邪司正與三營交惡,守將明白大意不得,當即下令放箭。

箭矢只是擦過了烏鴉的翅膀,那鳥兒奮力振翅,起起落落地朝著城內鎮邪司的方向努力飛行。

“斷是不能放走了這東西!”守將拍著城墻,焦急不堪;且不說萬一能抓到什麽錦衣衛鎮邪司的把柄,只要是在此處擒住這烏鴉,總也能令鎮邪司的人啞口無言。但是,如果傷了這烏鴉卻毫無所獲,那麽天亮之後,那血菩薩可不一定會如何刁難於自己:說不定他還會血口噴人,誣賴上射傷了烏鴉的兄弟。

說真的,一想起那枯木一樣瘆人的血菩薩,守將心裏還真是有幾分發毛。

這便是趕鴨子上架了;趁著天還沒有亮,幾個守城的士兵同看門的將領打了招呼,急匆匆追進了京城之內。好在那烏鴉似乎傷得不輕,飛不了幾丈就得找個屋頂落腳休息,起起落落之間倒比不上徒步追趕上來的弓箭手。

那守將已經將一眾手下遣散開,目的主要是圍;隨隨便便放上幾箭,便將這烏鴉驅趕到了自己這邊的方向。這守將自信自己的弓法了得,二十丈之內理應不會失手。待到這烏鴉最後一次落於樹枝上喘息時,守將即刻搭弓上箭,閉上一只眼睛瞄了瞄——

嗖的一聲,烏鴉都沒有叫出聲,便從樹上落了下來。周圍趕過來的幾個手下瞅到了這一幕,一個個忍不住拍手叫好。

“還愣著做什麽!去撿回來看看!”此時守將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松了口氣後趕緊喝令道。幾個手下領了命令,匆匆去翻弄了一會兒,然後驚喜地發現了烏鴉腿上纏著的錦條。

只可惜,錦條拆開後,不免令人大失所望;上面的字跡雖然潦草,卻依稀也能辨讀:“本月俸祿未放”。

幾個人互相看看,甚至有人舉起錦條想要找出什麽隱藏的秘密;但是,翻來覆去就是這麽幾個字。想必是其他在外面鎮守的二十八宿斷了俸祿,才傳消息回來。

守將覺得,這真是小題大做了,憤憤然之外踢了一腳地上的烏鴉,罵了幾聲白害得老子追了這麽久。錦條,斷然是不會交出去的——反正夜黑風高沒人看見。這樣一來,死的烏鴉,也就與自己無關了。

一行人悻悻然,全然沒有了剛才富貴當前的期許,步伐懈怠地朝著南城走去。

腳步聲已經聽不到了。天空已經微微擦亮,街上已經有了零星的身影,借著晨光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等了許久的傻子,從附近的屋頂一躍而下,俯身捧起了地上死去的烏鴉後,朝著那幾個官兵消失的方向厭惡地啐了一口吐沫,然後小心地梳理著烏鴉羽毛上臟兮兮的泥土。

“萬物都以入土為安,施主又何必再度驚擾亡魂。”一個聲音,在傻子背後響起。

傻子不需回頭,便已聽出了背後的人是誰——那正是不日之前,機緣巧合救下自己的那位“救命恩人”。

這裏距離鎮邪司,左右不過七裏。傻子輕輕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腿,不知道目前的傷勢會影響自己多少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