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醇與父親的重逢(第2/3頁)

父親尷尬地笑笑,轉而耐心地說起大學的事情,如何跟室友相處,如何跟導師相處,什麽課值得選,什麽課不用去,事無巨細,聽得佳醇心煩。

“好啦好啦,啰唆得很。我走了,拜拜!”佳醇向父母招招手,跨過了安檢口。

母親要求佳醇每星期往家裏打一個電話,佳醇深知母親的辛苦和寂寞,所以從來沒有忘記過,但她還是會問:“爸爸去看過你嗎?”

“都離婚了,還看什麽?”

“那你有沒有他的電話,他怎麽都不給我打個電話?”

“大概是很忙吧。”

這樣的對話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生,都在兩個女人對同一個男人的抱怨中結束,直到佳醇畢業,都是如此。

畢業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日子,佳醇心裏也這樣認為,所以從畢業典禮開始,她就四處張望,尋找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典禮上的人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笑的、哭的、興奮的、失落的,唯獨沒有佳醇最在乎的。

最在乎嗎?都沒見過幾次。22歲的她在心底嘲笑自己。到最後,父親也沒有出現。

大概這個城市真的是太遠了吧,不值得。佳醇站在人群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

未婚夫問自己父親會不會在婚禮上出現的時候,佳醇真的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她之前已經和他討論過“母親把我的手交到你手裏”的婚禮方案,雖然不尋常,但只要大家明白新娘家的情況,應該也不會顯得多麽格格不入。

可是在心裏,還是希望牽自己入場的是父親——什麽啊,明明已經很久沒見過這個人了。

“我問過媽,說可能會來,”佳醇望著鏡中的自己,回想十多年前在公園長椅上哭泣的那個小女孩,這樣漫長的改變,父親還認得我嗎?“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未婚夫那邊的家人表示了理解,尤其是母親離婚後一直沒有改嫁,說起來都有點封建道德模範的意味。這樣的故事,似乎更應給予同情,他們甚至同意婚禮在佳醇的故鄉舉行。

所以在結婚當天,母親和佳醇準備好了應急方案,還想了一句自以為能逗笑全場的對白,“小子,別以為你一個人養她不公平,我這麽多年也是一個人養的!”

如果不是父親突然出現的話。

母親很自然地把位子讓給了父親,好像理應如此一樣——真是豈有此理,你竟然可以來撿現成的,佳醇憤憤不平地想。

25歲的佳醇被父親領著走向未來的丈夫。這段路很短,短得兩人想不出該說什麽話,以洞穿橫在他們之間7年未見的隔膜。佳醇偷眼望父親,他好像還是沒有老,又好像滿臉疲憊,他的胡子仍然刮得幹幹凈凈,模糊的,是他眼中的淚水,還是佳醇眼中的?

只剩最後幾步了,佳醇有些著急,她知道余生不會再有比此刻更神聖的日子,她希望,真真切切地希望,父親對她說點什麽,祝福新生也好,回憶舊痛也好,什麽都好,她想聽見父親的聲音。

在手被遞到未婚夫手裏之前,父親終於開口了:“開心嗎?”

佳醇的眼淚奪眶而出,用力地點點頭,“開心,爸爸,我很開心!”

婚禮持續了整個上午,父親卻仍然只待了半個小時,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殘酷而無情,讓這場溫馨的儀式陷入一種淒冷的氛圍之中。

佳醇為此向母親埋怨:“他怎麽可以這樣,他難道不是只有我一個女兒嗎?對他來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出嫁更重要的事情嗎?”

母親只是看著手表,一句話也沒有說。

倒是丈夫抱著佳醇的肩膀,安慰說:“也許父親真的有別的事情,我們要理解他,以後還有機會見面的。也可能,他畢竟這麽長時間沒見過你,和這裏的其他客人也不熟,坐在這裏會不好意思吧。”

“他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是他的女兒,他跟我親就好了,為什麽要在意別的事!”佳醇用手捂著眼睛,肩頭抽動,“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是半個小時!在他眼裏,我就值半個小時!”

丈夫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更緊地抱著她。

“要是他沒時間來,那就幹脆不要再來了!”佳醇抹掉眼淚,最後說道。

佳醇確實沒有再見到父親,三天之後,母親告訴他,父親去世了。

此時的佳醇已經從婚禮的情緒化波動中平靜下來,她無心追究父親的我行我素,也不會後悔自己說過的狠話。她告訴自己,既然已經把一生托付給另一個男人,有沒有父親也就無所謂了。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在父親的死訊面前,她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倔強都是假裝的。

“他死的時候在哪裏?是一個人嗎?有人陪在他身邊嗎?”母親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我帶你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