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信片(第2/2頁)

下屬驚愕地望著上司,表情就像恐怖片裏的主角,定格在初見惡鬼時的那一幀,“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阿隆翻過明信片,金閣寺在遠處,如同葬禮上紙糊的祭品,站在鏡頭前的,是妻子慘白發綠的臉。阿隆胡亂地把卡片揉作一團,大聲吼道:“這破公司沒法待了,到處都是蠢貨!你們別他媽在老子眼前晃了行不行?滾啊!”

既然已經罵得人盡皆知,自然無人挽留,即便如此,辭職的流程還是持續了將近兩周。

這下完事了,公司地址跟自己再也沒有關系了,郵局送去只會查無此人,管你是人是鬼,愛上哪兒上哪兒吧。阿隆仿佛卸下千斤重擔,頭皮發麻和後背發涼的感覺都減輕了不少,今晚大概不會再夢到推她下山的場景了吧。

為了慶祝脫離苦海,阿隆決定約兩個姑娘來,他相信自己的魅力還在,又有豪車鑰匙護駕,雙飛這種事情並不會太難。

只用了一個小時,他的車裏就坐了兩個嘰嘰喳喳喝得面紅耳赤的年輕女學生。

回到小區,他摟著她們倆的細腰,一步一步往上走,一邊說著粗俗下流的笑話,一邊思索著待會兒先脫哪一個的衣服。走到門口,又與她們吻了一陣兒,他才拿出鑰匙捅開了門。

一個姑娘眼尖:“有東西掉了。”“夾在門縫裏的。”另一個說。

沒等阿隆反應過來,姑娘就把卡片拾了起來,“是張明信片。”

明信片。

阿隆猛然感覺到夜晚的寒意,它就像一條裹滿鱗片的蛇,正沿著阿隆的腿緩緩往上爬,將它冰冷刺骨的體溫一點一點地傳遞過來,直至凍結他全身的血液。“你們走吧,我今天沒心情了。”阿隆將兩個姑娘推出門外,不顧她們疑惑且憤怒的表情,獨自走進家門,然後關上了門。

這次是從夏威夷寄來的。

隆:

到處都是人,海風很暖,但我還是覺得冷。

你是一具屍體,當然會覺得冷啊。

阿隆頹然坐倒在墻邊,呆看著背後的照片——妻子僵直的身體直挺挺地躺在沙灘上,開裂的傷口腐爛發黑,蛆蟲探出了腦袋。

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你的糾纏了嗎?

賣房子很難,租新房還是挺容易的。

阿隆決定搬到東城去,他的東西很少,妻子的東西雖然多,但以後也用不著了,他便慷慨地賣給樓下的廢品站。

書永遠是最重最費事的,為此跟搬家公司爭執了半天才談攏價格,還有櫃子裏的衣服,塞滿好幾個箱子,抽屜裏零碎的單據、小飾物、小盒子,各種各樣的卡片,有用無用都要分辨半天,再分門別類地裝進袋子裏。

一直忙到晚上,阿隆還留在亂成一團的舊房裏收拾,時不時地就從角落裏清理出很久之前遺失的寶物:妻子的發卡,她曾經為此嘮叨了兩天;他的領帶夾,心血來潮買的小玩意兒,用了兩次就不見了以及一封壓在箱底的明信片。

雖然沒有紙張發黃得那麽誇張,但捏起來軟綿綿的,似乎也有些年頭了,上面的內容很簡短,是阿隆自己寫的。

琴:

希望你跟我一樣喜歡遠方,不僅是這裏,還有更多更遠的地方,香格裏拉、曼谷、京都、夏威夷,我都會帶你去的!

時間是五年前,郵戳就是這個城市。

這是他們結束兩年的異地戀,妻子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故鄉的時候,阿隆寫給她的。至少那個時候,他對她更多的是迷戀和感激,並且暗自發誓,一定要給她一份遠比故鄉更安逸更舒適的幸福生活。

只是後來越來越忙,越來越疲憊,那幾個地方,一個也沒有去成。

再後來,爭吵,冷戰,厭惡,仇恨,直到動了殺機。

阿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所以,都結束了吧,你最終還是自己去了這些地方,不管是生是死,應該滿足了吧?希望在你眼裏,它們和你想象的一樣美。

阿隆再掃視了一眼房間,沒有什麽遺漏,關掉燈,準備離開,然後——他聽到了鑰匙捅進門鎖的聲音。

緩慢而堅定地擰開。

月光照在手裏的明信片上,照亮背面的照片,那是這座城市的風景,在左下角,還有阿隆寫的一句情話:

但不管多遠的地方,都不如我們共同的家。

門被推開。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