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守護神

我活著的時候是有名字的,但很少被人叫起,死後跌跌撞撞,姓甚名誰早已忘記。

所以,就以擱我屍體的那間停屍房的招牌作為我的名字吧。

我叫“葬龍所”,我是一名守護神。

其實稱為神很勉強,但現在這個年頭,成神的門檻越來越低,在人間混得好的,死了多捐點錢,也能捐個這神那神的頭銜。比如包子神、公交車神、下水道神,雖說獨一無二,但名號比我的還難聽。

守護神有千千萬,想混出頭很難,但凡混出名堂的,都有些擺得上台面的特質。

我的特質是遲到,一種“充滿無力感”的遲到。

我這次守護的對象是一個小姑娘,好像是叫明明,也可能是銘銘,因為只是模糊地聽見別人叫了幾聲她的名字,所以我並不是很確定。

我現在坐在一排長椅中間,手裏拿著一朵白花,出門的時候仆人提醒我帶上這朵花,臉上滿是鄙視我的神色。從神界到凡間我雖然只用了幾個小時,這朵花卻已經開始枯萎了,白色花瓣底部顯出焦黃色的紋路,莖部也沒有最開始那麽堅挺,很明顯,它沒興致適應凡間糟糕的空氣。我輕輕嘆了口氣。

“叔叔,你為什麽要嘆氣呀?”坐在我旁邊的,就是叫明明或者銘銘的小姑娘。

“好的東西變糟了,是要感慨一下的。”我沖她一笑。

她也還給我一個笑容,只是一瞬,然後指著站在不遠處的女人:“那是我媽媽。”

“嗯,我看見了。”

“媽媽很漂亮。”

“是,很漂亮。”

“所以我也很漂亮。”她臉帶笑意,口氣卻一本正經。

“對,你也很漂亮。”

“但是……”她遲疑了一下,皺著眉頭,“媽媽受傷了。”

她們母女遭遇了車禍,那輛裝滿泥土的翻鬥車從十字路口另一邊沖過來的時候,我剛好經過長途跋涉後抵達,準備全面認識一下我的守護對象——假如是個男孩,我得知道他喜歡多少種體育運動,會不會有某種野蠻的競技一不小心就要了他的小命;假如是個女孩,我得知道她收藏了多少個毛絨玩具,是不是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就被貓貓狗狗咬得滿身是洞。我滿心以為,五歲的守護對象,只會交辦我諸如此類的任務。

但沒想到,第一個命令就是救她的母親,她的母親牽著她的手,站在馬路中間,目瞪口呆,兩腿僵直,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所謂下一步,就是半秒之後,被翻鬥車堅實的車頭撞成一攤爛泥。

明明或者銘銘那瞬間腦海裏想到的唯一事情,就是救媽媽。

她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還是出手了。我拽住她媽媽的手往回拉,車幾乎貼著她的臉呼嘯而去,雖然輪胎仍然碾過了腳趾,但終歸沒有喪命。

“她會好起來的。”我說,然後,我把花遞到明明或者銘銘手裏。

她把花拿到鼻子邊,聞了一下:“好香。叔叔,你叫什麽呀?來我家做什麽?”“我叫葬龍所。”我看向掛在靈堂上的照片,“我來,參加一個葬禮。”

“哦,這樣啊。這朵花真好看,可以送給我嗎?”

“可以的。”我摸了下她的額頭,那上面還有未散去的瘀青:“這朵花本來就是拿來送給你的。”

她笑著說了聲謝謝。

她還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看得見我,還不明白這裏的所有人是在為誰悲傷。

畢竟,遲到的我並不能把她們兩個人都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