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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說:“殺了我吧。”

路上眾人一陣沉默。這個回答出乎眾人意料。賣酒的問:“真的?”

趙子驥朝老都管方向點點頭。“我猜他們只是蒙翻了,沒死吧?那老頭醒過來,會把整件事情怪罪到我頭上。知府大人一定信他。這老頭是個高官,我不過是個——”

“當兵的。”年輕人這會兒一臉沉思,“用不著讓他醒過來。”

他把箭對準都管。

趙子驥搖搖頭:“慢著。他沒幹啥錯事。錯在我身上。要是我們沒有喝酒,憑你們七個人,也不敢對我們十二個人下手。”

“怎麽不敢。”那人拿著弓,說,“我們動手之前,先用箭射死你們一半人手,這一半都是當兵的。剩下那一半,你也知道,屁用沒有。說吧,要不要殺了他?”

趙子驥搖搖頭。“他死了,對我也沒好處。何況他不貪財,也不作惡。”

“當官的都作惡。”一個山賊喊道,還吐了口唾沫。賣酒的什麽都沒說。

“此外,”趙子驥繼續說,“這些人也都會講一樣的故事,而且我本該禁止他們飲酒。”

“那就把他們都宰了。”說話的是另一個強盜。

“不可。”趙子驥說,“就殺我吧。我一條命,換他們全部。反正我回去也是個死。死到臨頭,能讓我先替自己念段經嗎?”

賣酒的一臉古怪的神情。這會兒他又變年輕了。他確實年輕。他說:“我們不殺你。跟我們上山吧。”

趙子驥瞪大了眼睛。

年輕人接著說:“想想看,照你所言,官府和軍中都沒個奔頭,沒準兒還要被殺頭。跟著我們,起碼有條活路。”

“這主意不好。”一個山賊說道。

“咋不好了?”年輕人一邊說,眼睛一邊看著趙子驥,“想當初,我也是這麽上山的。還有,逵子你是怎麽入了水泊寨寨門的?走村串巷老老實實找活兒幹?”

眾人哄笑起來。

趙子驥心想,最起碼他知道這夥人是誰了。水泊寨是大江南岸勢力最大的一夥強盜。每年官府都要催促京師派兵剿匪。每年朝廷對此都置之不理。朝廷這會兒正在打仗呢,南方州府要自行解決匪患。

趙子驥心裏想,這人說的都對,他在軍中已經沒有前途可言。回去了,知府震怒,自己要麽被砍頭,要麽吃一頓杖刑投進大牢,再也沒機會升職了,還很有可能被派去打仗。

於是他說:“我可以去跟祁裏打仗。”

賣酒的點點頭。“這倒是有可能,前線兵力吃緊。你肯定聽說過西北的大潰敗吧?”

這故事早就不新鮮了,全天下都知道了。官軍奉命一路向北突進,穿過大沙漠,兵鋒直指厄裏噶亞。天朝的馬步軍孤軍深入敵國領土,最後兵臨祁裏國都的高墻之下,結果吃驚地發現,忘帶攻城器械了。不僅全軍上下沒有一個人記得,而且沒有一個人做過清點。

這消息剛傳到軍營時,趙子驥還在納悶:什麽樣的軍隊才幹得出這等蠢事?要知道,當年的奇台號令天下,四方賓服。普天之下的蕃王可汗都帶著貢品、良駒、美女、奴隸來向天子俯首稱臣。

西北軍的補給線遠遠地落在身後,從厄裏噶亞撤退時,超過半數的士兵客死途中。趙子驥聽說,死了七萬多人。這個數字大得驚人。據說南歸的路上,士兵把軍官都給殺了,還有人說,士兵們吃了他們的肉。要知道,這些人身在沙漠,遠離家鄉,糧草斷絕。

然而,全權指揮這場戰役的少宰寇賑,卻正等著接收各地官員送出去的、預計秋天送達京師的壽旦賀禮。

“別回去了,”拿弓的年輕人說,“來我們這裏一展抱負吧。我們得讓官家知道,朝中百官都不稱職,國中行使的都是惡政。”

趙子驥看著他,心想,人的一生,真的可以瞬息萬變,就像山頂上的水車,在炎熱的夏日裏轉得飛快。

“這就是你們的勾當?”他說道,他面前還有一支箭呢,這樣的語調太過挖苦,“上書官家?”

“有些人落草是為了錢財,為了吃食。有些是為了逍遙快活。還有的就是想殺人。我……我們當中有些人,是想上達天聽。對,只要聲音足夠多,官家就能聽見。”

趙子驥看著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問:“你叫什麽名字?”

“任待燕,”那人立馬回答,“外號‘小袋子’。”

“你可沒那麽小啊。”

對方咧嘴一笑。“剛上山那會兒我還很小,那是在西邊。另外,我的卵袋也小。”

其他人爆出一陣哄笑。趙子驥眨眨眼,渾身上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問:“真的?”

一個山賊喊道:“才不是哩!”有人大聲講了句葷話。這笑話趙子驥知道,軍營裏的士卒太久沒碰女人的時候,就會講這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