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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興許該找個馬棚,求人家讓她在草堆裏睡一晚。就在這時,這兩個人一邊一個跟了上來。

司馬萍嚇壞了,她眼睛盯著地面,渾身直打哆嗦。她知道,在那些大集市上,女人有可能遇上那種事情。可是這會兒光天化日,眾目睽睽,要是她大聲呼救,興許——

“司馬大娘,要不要我們幫你一把?”

這人的聲音很鎮定,他還知道她的名字。司馬萍警惕地擡頭看去,這是個年輕人,胡子熨帖,頭發綰起來,戴著一頂草帽。他的衣服皺皺巴巴的,說話倒還挺有教養。他還有個同伴,歲數要大一點,衣服也是皺巴巴的。

她又趕緊低下頭,說:“幫……幫我?”

“我猜,你把你所有的錢都給剛才那個紅帽子了吧。”

“對!”司馬萍趕緊答道,“兩位老爺,我身上一點兒錢都沒有了。啥都沒——”

“我說的是幫你,不是搶你,”那人說,“我們聽見你跟他說的話了。”他看上去還饒有興致的。

司馬萍徹底糊塗了。這裏太擠了。荻繒的人太多了。她知道有許多村子比這裏還大,還有大市鎮,不過要想象出來卻十分困難。

另一個人在司馬萍右邊,到現在都沒說話。這人一直在觀察廣場上的動靜,看起來十分機警。

年輕的那個又說:“我想幫你。真的,我們可沒想害你。”

“為啥?”司馬萍問,她的嘴唇幹了,“兩位老爺為啥幫俺?”

她再次遲疑地擡起頭看了看。這人的眼神很沉穩。這眼神大概可稱得上關切,但並不算溫和或是友善。

那人說:“我倆是綠林中人。”

“綠林中人”就是山賊土匪的一個代稱,他們往往以此自稱。司馬萍又害怕了,兩只手哆嗦個不停。

“我們經常幫助村中百姓,”那人說,“你是知道的。”

沒錯,有時候是這樣。不過有時候又剛好相反。“那……那個紅帽子說他會幫俺。”

“他會幫。”年輕人說。年長的那個突然鼻子裏哼了一聲,像是被這話逗樂了。司馬萍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出。“我們也幫,你們村的長老幫過我們幾回,我們可都記得。”

所有村子,不論大小,都需要跟綠林好漢和平相處。官府比山賊更壞。她一向這麽想,即便在弟弟死去之前也是這樣。她心想,這些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她沒說。司馬萍一向不善言談,何況這一整天都和往常生活如此不搭界,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要如何應對。平常生活就是織布繡花,洗衣做飯,伺候丈夫,養育子女,照顧爹爹,尊敬祖宗,但絕不會離家老遠,跟山賊說話。

這兩個人把她帶進村子西邊的一間客棧,為她付了房資,還提供了一頓晚飯。司馬萍這會兒還是害怕。有傳聞說,有的女人就是被人搭訕,住進客棧裏,到了夜裏就有男人或是鬼怪進房間裏來找她,結果就死在床上了。

年長的那個像是聽見了她的想法,說:“今晚我就守在你房門外。”他的聲音低沉,這是他頭一次開口。“在這兒啥都別怕,明天回家路上也是。司馬大娘,你是個好人。你家該以你為榮,全天下都該這樣。”

這句話她會記一輩子。她可從沒想到有個山賊——或是任何人——會對她說這種話。後來,很久以後,她逢人就會談起此事。到那時,她會更習慣於跟人交談——老婦人往往都是這樣——而她最常說起的,就是這件往事。

年輕的山賊去了別處,年長的這個留在這兒。他還跟司馬萍坐在一塊兒,陪她一塊兒吃東西,這樣她就不會一個人在嘈雜的客棧大堂裏擔驚受怕了。她以前還從沒住過客棧。

這人叫趙子驥,他自己說的。以前當兵,現在不是了。他語氣溫和地問了她一些問題,司馬萍則跟他講了大女兒的事情,還提到了她弟弟,說他怎樣因為一塊石頭,就被“花石綱”的人害死了。趙子驥則說,這幫人簡直無法無天,這事真是讓人難過,而類似的情況在整個奇台都非常普遍。

他送司馬萍上樓,進了房間,給她鑰匙,讓她從裏面把房門鎖上,並且又說了一遍,他整晚都會守在門外,叫她用不著害怕。在這之前,司馬萍還從沒在有樓梯的房子裏待過。

當晚,她聽見外面有腳步聲,有人走了過來。然後她聽見趙子驥低沉的聲音,他說話時聲音很輕,輕得她都聽不清說的什麽,不過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那人很快地順原路走開,隨後腳步聲漸漸消失了。

司馬萍睡一陣醒一陣,一直躺到天亮。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睡這麽舒服的床,她聽見外面傳來狗叫聲,這些狗她都不認得,只有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清早,陽光明媚,天師在他最喜歡的桑樹下,正在同難熬的頭痛作鬥爭。昨晚在荻繒村裏,酒喝得太多了。他本來盼著今天陰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