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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對付頭痛,他就著一塊炸錁子又喝了一通酒。炸錁子是跟廣場這邊一家熟食鋪子買的。朋友要去衙門裏出勤——有時候的確需要出勤——所以紅帽子天師這會兒獨自一人,帶著一絲淡淡的遺憾,準備離開這裏。

跟去年一樣,作為夏季結束時的最後一站,荻繒算是個好地方。他賺了不少錢,也沒把錢都扔進那兩家歌樓裏。是花了不少錢,不過沒花光。這一季,大江沿途賺的錢足以鼓勵他繼續東行前往荊仙。荊仙城南有一座卓廟,這座卓廟高墻大院,他可以把錢都存到那裏。

存錢要花一筆費用,這是自然。不過門人都很誠實,何況,世道艱難,請人看管財物要花錢,這個道理不言自明。不能把錢存進道觀裏,可別忘了——像他這樣的天師,跟秘道教之間關系可不怎麽樣。黃帽子跟紅帽子湊到一塊兒,局面就會十分微妙。

微妙,意味著危險。除非是去荊仙城裏存放錢物,或者在秋天繼續東行之前過兩天體面日子,平常他都遠離大市鎮。冬季都是在靠海的鄉村裏度過,並且只要當地可能有黃帽子的秘道道士,他就不會做道場。當然,法師出沒的小村子,黃帽子也看不上。

在村子裏,危險來自本地的半仙。半仙都痛恨行腳的紅帽子——他得承認,人家這樣也不無道理。這些紅帽子有些學問,會引經據典地做法事,搶半仙的生意,要價還比半仙高。

要是在一個地方做了太多的法事,他就會留些錢給半仙,一向如此。這些半仙雖然還是會有些過激的念頭,不過這樣做的話,這些念頭就不大可能真的要他性命。

最初他並不是幹這一行,但後來發現自己還能替人降魔驅鬼。這門營生並不容易,不過這些年來,他遊走於大江沿岸,倒也能養活自己,尤其是跟之前的營生比,更是沒話說。

學問可不光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和一手漂亮字。

四處奔波,也許會讓人精疲力竭,但這樣的生活絕不單調枯燥。如今在大江中遊一帶常去的地方,他的名聲越來越大。而且到目前為止,他既沒有結下真正的仇家,也沒出過什麽意外。他從不會在一個地方逗留太久,以免遇到不測。幹他這一行,失手的時候不在少數,他從其他經驗教訓裏學會如何進行解釋,並且讓自己的美名傳遍整個大江沿岸——或者至少傳遍西邊山地到海邊這段。

太陽越升越高,他坐在樹下,不時挪動椅子,免得被曬到,對生活他沒啥可抱怨的,除了頭痛——當然,這是他自找的。不過,昨晚那個姑娘真是可人,自己就這麽走了,真是可惜。想到這裏,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來了個不速之客,把旁邊的一張椅子拖到小圓桌旁邊,一邊放下茶杯,一邊“嗯——”地長出一口氣。

法師疑惑地擡頭瞥了一眼——廣場邊上有的是空桌子。

這個新來的戴著一頂農夫式樣的草帽,帽檐壓低,把臉遮住了。他說:“該走了吧?今天白天你可得往西走老長一段路呢。不然你打算雇頭驢子?”

天師看向那人,目光犀利起來。

“我要去東邊。”

“不對吧。”這人聲音平和,毫無起伏的語調裏透著十足的把握,“你收了人家的錢,說好了要救人家女兒。”

天師打量著這個戴帽子的陌生人。“偷聽別人說話可不禮貌。”他說話時,語氣裏略帶一絲憤怒。

“的確,請見諒。不過說起來,編謊話偷人錢財,這又算什麽呢?”

“你是誰,幹嗎多管閑事?順便說一句,我在衙門裏有人。你再敢胡——”

“那咱就見官吧。州府的提點刑獄大人這會兒也在荻繒。”

天師微微一笑,說:“對。我剛好也認識提點荊仙刑獄公事。”

“我也認識。昨天還見過他。大人此來,是為調查一起命案。我告訴他用鐮刀殺人的究竟是誰。我還跟大人打過招呼,說上午要帶你往西走一趟,等我回來,就著手我們議定之事。”

天師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騙人,”他說,“我看你就是個流寇,想把我騙到別處,騙我離開護衛。”

“護衛。對了,護衛。你的護衛昨晚就匆匆忙忙地溜掉了。這幫人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的處境本來就很危險啊。”

當初雇他們的時候,天師也想過這些。可這也——

“溜掉了是什麽意思?我先前給過他們一半的工錢!我給他們——”

天師沒有說下去,因為對方正在嘲笑他。

他感到臉上一陣燥熱,於是說:“不管你是何方神聖,都聽我說完。她給我的這筆錢,都會送到荊仙府城南的先聖卓夫子廟,在那裏施舍給窮人。你可以自己去看。我雇你當護衛,咱一道去也成!昨天那女人硬要把錢塞給我,可我眼下不能往西去。這一季馬上就到頭了,我得雇人去荊仙。就是去廟裏花錢雇人給他女兒念經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