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5/8頁)

林珊看見床上一片淩亂,這是自然。臉頰燙得厲害。她離開床邊,走到書桌旁。

他在門口站住了。在他身後,一片漆黑,月亮則掛在窗外。他拜了兩拜,又說:“夫人見諒。”

“任將軍,是我請你上來的。”林珊心想,要是手不發抖該多好啊。

他點了點頭,看起來很平靜,波瀾不驚。林珊還記得他的這個特質。

“齊夫人,末將可以告訴您,您相公在北邊平安無事。”

“我沒聽說他會遇上危險。”這是實情。

“我跑在消息前頭了。金河對岸出了些麻煩。有人殺了蕭虜士兵,搶了他們的馬。我叫手下弟兄把百姓移進戍泉,以免蕭虜人前來報復。我派了最得力的人手去保護您相公。”

“我見過的那位?”林珊問,“朝我射箭的那位?”

手沒事兒了,差不多不抖了。

第一次,他的樣子有些不自在。不知道這樣好還是不好。林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請他上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她不願去想。

他答道:“正是,趙副統制。”

林珊點點頭:“要是有人阻礙他搜集文物,我家相公可是執拗得很。”

他終於笑了一笑。林珊還記得這人在她家欣賞銅鐘時的樣子,還記得他對這些古物有多了解。

他說:“趙副統制一向性子執拗。”

林珊也想笑了,卻不知為何不願被他看見。“這麽說,兩人怕是要打起來了?”

“我敢保證,我們已經確保您相公安全無虞。”

林珊又點點頭,努力讓氣氛輕松起來。“我這做主人的太失禮了。這裏有酒。要替你暖些酒來喝嗎?”

他看起來又手足無措了。“夫人,我騎了一整天的馬,剛剛才進城。真是抱歉,您看我這衣裳,還有靴子。”

只要頭腦清醒,就能發現這話裏還有些別的意思。

“快別客氣了。將軍剛剛告訴我個好消息,還沒謝過呢。那邊靠墻的桌子上有盆水。我溫好酒就回避一下,你隨意就好。洗好了,櫃子裏還有我家官人的衣服。”

“末將可不敢造次。”

林珊無聲地笑了笑:“不算造次。將軍還叫部下救過我家官人的命呢。”

不等他回答,林珊便轉過身去。她拿起酒壺,把它放到爐子上,高興地發現手已經穩住了。她準備了兩盞杯子,一直背對著房間。

她聽見他行動起來,悶哼一聲,拔掉靴子。跟著響起別的聲音,輕柔的水聲。林珊在想他剛剛告訴她的消息——好讓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

她背對著他,問:“不知將軍的人為什麽會北上到戍泉一帶?”

一個停頓,林珊能想象出他伏在臉盆上方猶豫起來。他的語調很謹慎:“去河邊例行巡邏。我們需要對那一帶多作了解。”

“是嗎?戍泉不是有別的禁軍駐泊嗎?”

他又一次語帶笑意地說:“齊夫人不光精研詩藝,對奇台軍制也頗有研究啊?”

“略有耳聞。”她囁嚅道。

她把一根手指伸進酒裏(不該這樣的),酒還沒熱好。她把頭轉到一邊,穿過屋子,來到書桌邊上,靠著油燈坐了下來。兩人都沒說話。跟著,兩人的這番會面,不論剛才算是什麽,這會兒都變成了另一種狀況。

他說:“抱歉,剛才沒說真話。金河北岸的麻煩是我惹出來的。我喬裝打扮,穿過邊境,去看看能發現些什麽。趙子驥擔心我,於是帶著其他弟兄北上。我殺了四個蕭虜騎兵,偷了兩匹馬。”

林珊猛地回過身來——剛才還說不回頭——她想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可她還想問:為什麽要告訴我?

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身子伏在臉盆上,光著上身,背沖著她。她看見了眼前這一幕,兩只手捂住了嘴。

當初在漢金,在她的家裏,父親和她都聽見他是怎麽說的:我來到這世上,就是要把失地都收回來。

現在,林珊看見他的上身,他赤裸的後背。她試著想象這個男人是怎麽弄上去的,卻想不出來。

林珊捂著嘴,低聲道:“你……你什麽時候弄的?”

他猛地轉過身,看見她正盯著自己。

“夫人!你說什——!”他沒說下去。他後退一步——離她遠了一步——貼著靠近陽台的墻站好,像是想找個地方保護自己。是怕她害他嗎?

“弄什麽了?”他的聲音中充滿警惕,“你看見什麽了?”

林珊睜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齊夫人,求你了。你看見什麽了?”

林珊放下手,一字一頓、小心翼翼地告訴了他。

她看見他靠著墻,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林珊又問了一遍:“你真不知道?”

他搖了搖頭。他睜開眼,看著林珊,林珊則迎上他的目光。他踏前一步,離開墻,看著她,站得筆直。他一只手上還抓著帕子,剛才正在擦身子,這會兒臉上身上還掛著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