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源博雅
一
夜色降臨,皎月當空。
總算出了梅雨季節。
雲卷雲舒,離滿月還有不少日子,透明得讓人驚詫的浩瀚夜空中,掛著一輪如飽滿的青瓜般的月盤。
月光從檐頭照射進來,月光下,安倍晴明與源博雅正在暢飲。
在外廊內,兩人坐在地板的蒲團上,手擎酒杯,相向而對。晴明的右手邊,在博雅看來是左手邊,是庭院。
奇妙的庭院。
看上去好像從來沒有收拾過。
鴨跖草開著藍花,繡線菊、紅瞿麥、紫斑風鈴草、早開的桔梗花等,花事正鬧。
荑草也好,花卉也罷,那邊一叢,這邊一簇,或是葉茂莖深,或是花蕊綻放。
全都是些野花野草。
就好像是把原野的一部分,原封不動移到庭院中似的,與遍照寺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所有的鮮花蔓草上,白晝的雨水尚未幹透,又承載了夜露的滋潤,更顯得風姿宜人。
比霧氣還細微的雨絲,在微風中飄動著,滋潤著散布在庭院四處的蕪草。
月華從天而下,清輝灑落其間。
夜露吸著清輝,在黑暗中閃著珠光,看上去仿佛天上的星辰降臨凡塵。
螢火蟲的光亮,一點,兩點,三點……
夏天的蛩蟲在夜晚的草叢中,鳴啾數聲。
博雅凝視著庭院,表情仿佛沉醉了一般,卻不是因為酒力。
晴明背靠著一根廊柱子,支起右膝,膝上是擎著酒杯的右手。
晴明身披白色狩衣,不時把杯子湊近唇邊。
左邊,放著一只木箱,晴明左手搭在上面。
兩人言辭寥寥。
好像在晴明與博雅之間,根本不必勉強地沒話找話,彼此這個樣子就能充分地交流。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
“喂,晴明……”若有所思的博雅終於開口。
“你好像又有舉動了。”
“又有什麽?”
“聽人說,你在廣澤的寬朝僧正那裏,用柳葉就把烏龜與蛤蟆送走了。”
“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晴明若無其事地說。
“在宮裏,公卿們可把這件事傳遍了。”
“真是流言疾如風,博雅,竟然都傳到你的耳朵裏了。”
“他們有人十分害怕。雖然你說會供養它們,可是,萬一歸天的蟲豸作起祟來該如何是好呢?都有人來向我打聽了。”
當時,提起蟲豸,並非單指昆蟲,還包括蜘蛛等節肢動物,以及蛤蟆呀、蛇蠍呀等等,總之是一種籠統的稱呼。
“放生不就行了?”
晴明把杯子放在廊沿上,凝視著博雅。
“蟲豸輩是不會作祟的。”
“哦。”
“其實呢,博雅,它們並沒有喪生。”
晴明情緒怡悅地微笑著。
“什麽?”
晴明拿開搭在木箱上的手,把箱子推到博雅跟前。
“這是怎麽回事?”
“打開看看吧。”
晴明這麽說,博雅就把杯子擱在廊沿上,伸手打開木箱的蓋子。
他朝箱子裏望去。
或許是燈盞放在地板上的緣故,箱子裏面看不清楚。
不過,裏面確實裝著什麽東西。
而且,裏面的東西還在蠢蠢欲動。
“是什麽?”
博雅把箱子提起來,對著月光,再次向箱子裏面打量。
箱子比想像的要沉。
“晴明,這是怎麽回事?”
“看見了嗎?”
“蛤蟆和烏龜?”
“正是。”
“不是說你在遍照寺把它們都壓爛了嗎?”
“沒有的事,根本沒壓壞。”
博雅仔仔細細地瞧著箱子裏面。
“還活蹦亂跳呢。”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似的,低語道。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
“到底是怎麽回事?”
“所謂蟲豸,也是有生命的東西。輕易就把它們殺死是絕不應該的。不過,我也不希望那些公卿們到處散播流言飛語。”
———晴明也並不怎麽高明嘛?
詬蝮∩砩弦皇隕硎鄭谷渙僬筇油蚜恕9饈親焐纖档煤錳?
“如此這般的流言在坊間亂傳的話,我的工作就難開展了。”晴明淡淡地說。
“可他們都說,確實看見龜甲裂開了,蛤蟆也給壓爛了。”
“我施了咒。”
“咒?”
當時,晴明對公卿們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要是使用方術,只要這麽一片柔軟的柳葉,也可以把你的手壓爛。”
“當時,他們中了我的咒。”
“寬朝僧正難道也……”
“寬朝僧正怎麽可能被那種咒弄迷糊呢?寬朝大人可是把一切都識破了。”
“那麽……”
“柳葉飛落在烏龜與蛤蟆身上,確是事實。不過,烏龜與蛤蟆變成那樣子,只是我用咒讓公卿們那麽看而已,其實根本沒有壓壞它們。”
“那麽,這裏的烏龜與蛤蟆是……”
“就是在遍照寺的庭院裏,每天聆聽寬朝大人誦經的烏龜與蛤蟆啊。我想把它們當成式神使用,就跟寬朝大人說了,把它們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