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逐日加深。

夏季剛結束的草葉中,紫色桔梗與黃色敗漿草,稀稀落落在風中搖擺。

這是個猶如將山中某塊原野原封不動搬來的庭院。

——夜晚。

月光照射在庭院中。

中天懸持著滿月前一天的皎潔月亮。

邯鄲。

蟋蟀。

狗蠅黃。

秋蟲躲在樹木、草叢陰影中鳴叫。

坐在窄廊上聆聽蟲鳴,令人感覺秋意似乎更加深濃。

安倍晴明與源博雅,正對坐飲酒。

季節明明是秋令,卻可聞到融化於夜氣中的甘美花香。

那花香令人陶醉得仿佛心也融化於其中。

庭院深處,有株藤蔓纏著松樹,樹枝殘留一束遲開的藤花。

甘美花香似乎正是自那藤花飄蕩而來。

晴明與博雅之間擱著白色瓶子,兩人面前各有個盛滿酒的酒杯。

秀麗女子身穿寬松的淡紫十二單衣,坐在晴明與博雅之間,每逢兩人的酒杯空了,便無言地伸手舉起酒瓶,往杯內斟酒。

女子身上也同樣散發甘美花香。

女子名為蜜蟲。

是晴明使喚的式神。

晴明與博雅面前各自擱著素陶盤子。

其中一盤,盛著烤蘑菇。

另一盤,盛著兩顆熟透的桃子。

晴明身著的白色狩衣,背倚柱子,支起單膝,隨意將手肘擱在支起的單膝上。

肌膚白皙得將近透明。

丹鳳眼。

女子般的紅唇。

嘴角經常浮出宛如含著甘甜蜜汁的微笑。

每當博雅舉起酒杯,從屋檐冉冉灑落的月光便射進酒下,在酒面上晶瑩地翩然起舞。

連同月光,博雅將酒杯送到唇邊。

然後喝下月光。

“說真的,晴明啊……”博雅如癡如醉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樣喝著盛滿月光的酒,總覺得進入體內的月光,好像會從肚子深處逐漸彌漫全身。”博雅自言自語地說。

一旁的晴明,只是面帶微笑望著博雅。

“你醉於月光了嗎?博雅……”

晴明邊伸手拿取酒杯,邊問道。

“如果說,我現在這種感覺是醉於月光,那……我的確醉了。”

博雅像是欲嗅出月光的味道,鼻子深深吸進一口氣。

與夜氣一起吸進的味道,除了藤花香,還有擱在膝蓋前的甘芳桃香。桃子的香味也隱約融於夜氣。

博雅將視線落在盤上的桃子。

四周只有一盞點燃的燈火。

反射著燈火亮光,緋紅的桃子側面看似在左右搖晃。

這時代的桃子不同於成人拳頭那般大的現代桃子;是由大唐傳過來,果肉呈黃色,比現代桃子要小。

“話說回來,晴明啊,明明快要入秋了,你竟弄得到這麽水靈靈的桃子。”博雅贊賞地說道。

“難道你又施展什麽咒術讓桃子長出來了?”

“不是。”晴明擱下喝了一口的酒,回道。

“這是平大成、中成大人送來的。”

“是藥師的平大成、中成兩位大人?”

“是的。今天中午,兩位大人來訪,送了我桃子。”

“原來如此。聽說,宮內的典藥寮也時常借助他們的知識。對那兩位大人來說,要在這種時期讓桃子熟透,應該不難吧。”

“要不要吃吃看?”

“嗯。”

博雅取起桃子,俐落地開始剝皮。桃子已經熟透,皮很容易剝。

咬著果肉,博雅開始吃起桃子。

盡管數滴果葉滴落在地板,博雅仍將桃子全部吃完了。

吃完,博雅將果核擱回盤內。

“真是意想不到的美味。”

“味道不錯吧?”

“西王母庭院中的仙桃,味道大概也是這般。”

“因為是那兩位大人種的,才能長出這種桃子。”

“即便是冬天,大成大人和中成大人似乎也能讓庭院裏開出花來。”

“沒錯。那兩位大人經常到深山四處尋找藥草,再以自己的身體試行自己煉制的藥草成效。”

“兩位大人多大歲數了?”

“不知道,應該都已七十多歲了吧。”

“現在仍一如既往的經常登山?”

“嗯。”

“真是老當益壯。”

“這盤蘑菇,也是兩位大人送來的。”

“本來還在想,用蘑菇當下酒菜還說得通,但怎會拿桃子來伴酒?原來都是兩位大人送來的。”

博雅再度伸手舉杯。

“不過,大成大人和中成大人兩位都在臉頰長了那種東西,實在是……”

博雅將酒送到唇邊。

“你是說那個肉瘤?”

“右頰有肉瘤的是大成大人,左頰有肉瘤的是中成大人。幸好有肉瘤可以辨別兩人。但臉頰上垂掛著那東西,不管睡覺或吃飯喝湯,大概都很不方便……”

蜜蟲又於空酒杯內斟酒。

博雅含了一口酒。

平大成、中成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目前七十有余的這對兄弟,無論白發、白髯、額頭的皺紋、均相似的令人誤以為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