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井戲

1936年8月31日,農歷七月十五,中元節。

刑仁舉前往湘西通山嶺甲厝殿一年前。

雖然在伏天的尾巴上,但四川的悶熱依然讓刑仁舉好幾次都險些暈厥過去。

一個小時前才下過暴雨的泥濘山路,在短短一個小時內重新凝固,那些因為暴雨而沖刷出來的泥溝變得堅硬無比,加上混在其中的碎石,刺破草鞋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翻過那個山頭就到青蓮鎮了。刑仁舉不斷這麽告訴自己,同時也讓自己相信這句自我欺騙的善意謊言,因為他迷路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距離青蓮縣還有多遠的距離,只知道兩小時前遇到的那個孩子告訴他,只要看到盤江,那就距離青蓮鎮不遠了。

刑仁舉停下來,爬上旁邊的一顆大樹,朝著遠去看去,同時自言自語道:“鬼知道哪兒是盤江呀?”

也許是用力過度,加上中暑的關系,刑仁舉終於摔下樹下暈死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刑仁舉被一陣陣敲鑼的聲音吵醒,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茅屋前,而茅屋大門緊閉,自己所躺的小院地面也被刻意打掃得十分趕緊,看不到落葉和禽畜留下的糞便。

最奇怪的是,茅屋的木板門上還用石灰寫了一個“井”字。

敲鑼的聲音從村落遠處傳來,敲鑼的人敲一陣喊一聲,刑仁舉只能聽懂簡單的四川話,所以對敲鑼者所喊的話一句都聽不明白。他咬牙爬起來,摸著摔痛的肩頭,轉身來到井前,打了一桶水,然後把整個腦袋放了進去。

許久,稍微清醒些的刑仁舉走出了院落,剛走出去,就看到一個神情虔誠,穿著灰色麻衣的女子從院落外的那條小路走過,刑仁舉立即叫住她。

“請問……”刑仁舉剛說了兩個字,便被一聲鑼聲打斷,他下意識看了下村中,對停下來的女子道,“請問這裏離青蓮鎮還有多遠?”

女子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擡手指著村外的方向,伸出的手指頭隨後朝著右側彎曲,似乎在告訴他離開村子之後右轉直走。

“謝謝。”刑仁舉點頭,看著那女子慢慢遠去,隨後想起來什麽,上前兩步,再次叫住女子,再問,“再請問一下,你知道是誰救了我嗎?”

女子這次什麽都沒有回答,只是等刑仁舉問完之後擡腳繼續朝著村落中心走去。

刑仁舉只得低聲道:“謝謝。”

隨後,刑仁舉和女子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刑仁舉離開村子的過程中,發現途徑的所有農家小院都打掃得十分幹凈,而且每家門戶的門上都用石灰寫了一個“井”字。

刑仁舉一路走一路搖頭,在快走出村口的那一刻,他停了下來,看著村口那塊寫有村名的石碑上也用石灰寫著一個“井”字,而“井”字下面“蔡村”二字已經模糊不清。

“蔡村?”刑仁舉蹲下來看著,“這個‘井’字又是什麽意思?”

也許是因為曾經在北洋政府時期當過多年警察的關系,刑仁舉對奇怪的事情十分敏感,加之他想找到那個救自己的人,親口道個謝謝,所以,在略微思考後,背著行囊朝著村中走去。

進村時,太陽已經落山,但鑼聲依然在有節奏地敲打著,這讓原本就悶熱的夜晚更加使人浮躁,就在刑仁舉快走到村落中心時,鑼聲突然變得很急,緊接著嗩呐,皮鼓和其他敲打吹奏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響徹整個村落,讓刑仁舉立即捂住耳朵,朝著一側跑去。

原本想要躲避再前進的刑仁舉,發現那些雜音並沒有停止的意思,只得捂著耳朵繼續前進,終於在跑到一個寬敞的曬糧平壩前時,看到了驚人的一幕——一百來個穿著灰色麻衣,神情呆滯的村民站在平壩之上,圍著平壩西面山坡上搭建起來的簡易戲台。

而戲台之上的所謂表演者們則是一群打扮的稀奇古怪,有些穿著戲服,有些穿著白衣,臉上畫著各式臉譜的人。這群人拿著各式的樂器在那毫無章法地敲鑼打鼓,吹拉彈唱。

刑仁舉躲在平壩後方的一堵矮墻處,捂住耳朵,仔細看著,他實在不明白在這種喧鬧的環境下,自己都煩躁得想上前將戲台砸個稀爛,為何下面的村民相反表現得那麽呆滯?難道他們都是一群聾啞人?

不可能呀,自己先前問那女孩兒路的時候,她明明能聽到的。

刑仁舉在人群之中尋找著,終於發現站在人群最外圍的那個女孩兒,借著周圍火把的光芒,刑仁舉發現這個女孩兒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得去查看下那戲台上面到底是什麽人。刑仁舉打定主意之後,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堅持著沿著矮墻朝著山坡之上潛行而去,就在他剛靠近戲台的那一刻,卻聞到一股牲畜糞便的氣味。

鉆進戲台底部的刑仁舉驚訝地發現,在戲台下面綁著無數的雞鴨牛羊豬等牲畜,弄得戲台周圍是臭氣熏天,而戲班子的吹打聲也掩飾了下方牲畜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