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珍珠

(一)

這日辰時,天氣極好。南市碼頭,新到的貨物裝卸完畢,三三兩兩的搬運腳夫四散著坐在岸邊的空地或車杆上休息。

忽然一陣打鬥哭叫之聲,一個衣著華麗的清瘦小子哭嚎著竄出,滿面血汙,左臂衣袖被扯脫,鞋子也只剩了一只,口裏叫著:“救命啊!”在人縫中四處奔突躲避。後來見路旁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拉過上面的篷布胡亂抹了一把臉,撅著屁股鉆了進去。正候在車前轅處的一個外地貨商張阿財,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不滿道:“哎哎哎,我新換的篷布……”

話音未落,一矮一胖兩個少年提著棍棒從旁邊巷子中沖了出來,嘴裏吆喝道:“人呢,人呢?”

周圍瞬間有些安靜。那些常年在碼頭上搬運貨物的腳夫都認得這二人:胖的那個諢名胖頭,矮的那個人稱小矬子,是南市有名的小混混,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整日裏無所事事,吃喝嫖賭、打架騙人,又愛作弄人,雖說不上什麽大奸大惡,但著實難纏,整個兒潑皮無賴,官差也拿他們沒個法子。

小矬子上躥下跳,尖聲叫道:“你們誰看到了?剛才那個有錢人家的小子,躲哪兒了?”胖頭甕聲甕氣道:“對,躲哪兒了?”

眾人繼續幹活,沒有接他的話茬兒。一個年長的腳夫在碼頭做工多年,有些資歷,忍不住高聲問道:“誰又惹了你們了?”

小矬子一邊四處尋找,一邊惡狠狠道:“一個小子,賭錢輸了,竟然賴賬。”氣惱地用木棍敲打停靠的馬車,卻剛好便是那少年藏身之地。旁邊的張阿財眼睛溜溜地看向篷布,思量著要不要告密討好下這兩個混混。

胖頭看起來一臉傻相,大聲道:“對,他明明有錢,手裏好大一顆血珍珠……”小矬子身手麻利,飛快撲過去朝著胖頭猛推搡了一把,滿臉怒色。胖頭自知失言,生生將“珠”字咽了下去。

年長的腳夫未聽清,反問道:“什麽?”但旁邊的張阿財卻聽得一清二楚,扶著馬車的手一陣收緊,拉得篷布嘩啦啦響。

恰在此時,微光一閃,張阿財不由伸長了脖子。篷布的縫隙中,他分明看到,那小子細皮嫩肉的手掌心托著一顆拇指大的血紅色珍珠,在昏暗中發出柔和的光暈。張阿財愣了一愣,正要細看,血珍珠卻收了回去,一張滴溜溜的小眼睛透過篷布縫隙,可憐巴巴地沖著張阿財眨眼。

張阿財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我剛看到一個人影跑到那邊船上去的啦!”朝遠處碼頭邊停靠的幾艘小船一指。

胖頭和小矬子飛快朝著小船的方向跑了過去。恰好一艘大船到港,領頭的腳夫招呼眾人卸貨,原本圍著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剛才的張阿財和遠處閉眼休息的青年男子。

張阿財看著二人走遠,小聲道:“出來吧,他們走了。”

篷布悉悉索索一陣響,一個幹瘦的小臉探出頭來,竟然是公蠣。他滿臉感激道:“多謝您救命之恩。”口音卻同張阿財有幾分相像。

張阿財偷偷看他緊握的右手,滿臉堆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公蠣吭吭哧哧地下了車。他眼窩青紫,額頭腫脹,鼻子還在流血,樣子極其狼狽,長相雖不起眼,但衣著打扮相當華麗:一襲藍色華文錦長袍,領口袖口鑲繡銀絲流雲紋滾邊,雖然有幾處被撕破,但做工精細、質地優良,一看就是家境富裕的。

張阿財有些心癢,忍不住道:“你手裏……拿的什麽東西?”

公蠣跳了起來,將右手放在胸前,一臉警惕道:“沒什麽。”一瘸一拐地走了。

張阿財嘿嘿幹笑道:“走好,走好。”公蠣走了十幾步,自己折身回來了,蹲在張阿財面前長籲短嘆,一臉哭相。

張阿財心中惱火,兀自整理車上的貨物,不去理他。公蠣躊躇良久,道:“您知不知道這附近哪裏有當鋪?”

張阿財頭也不回,道:“不知道!”他本是頭一次來洛陽,確實不知道。

公蠣似乎沒察覺到他的不悅,哭喪著臉道:“這可怎麽辦呢。”將緊握的右手伸出又收回,遲疑不決。張阿財惱道:“行開!莫擋著我幹活!”

公蠣為難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將手伸了過來:“您經驗足,給看看這顆血珍珠,當多少才算合適?”不等張阿財說話,帶著哭腔兒道:“如今我一個子兒都沒有了,如何回家?回家了也要被我阿爹打死的……就剩下這麽一顆祖傳的珠子了……”說著捶胸頓足,涕淚橫流。

張阿財本不想看,卻忍不住回頭。只見這顆珠子光潔圓潤,發出血一樣的殷紅光芒,實乃人間絕品,不由得眼睛直了。

公蠣急切道:“您看這個值多少錢?……我如今是走投無路了,才想當了它去,要往常……打死我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