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吻珮

(一)

大唐儀鳳元年春,高宗同天後武則天移駕洛陽,原本繁榮的東都更加熱鬧起來了。

北市漕運碼頭,一大早便車馬湧動,人流如潮。來來往往的官船客船貨船,等待裝貨卸貨的車輛,高接遠送的官吏隨從,不畏春寒袒胸赤膊的船工腳夫,勾勒出一副繁榮忙亂的景象。碼頭旁邊不足一裏處,便是形形色色的店鋪貨档,琳瑯滿目的商品將道路占了大半。街上或有長相各異的商人旅客步履匆匆,或有裙裾飄飛的婦孺遊人悠閑自在,其間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魑魅魍魎,皆融入洛陽的繁華安逸之中。

一陣繁忙過去,幾艘大船慢慢駛離,碼頭空了些許。剛卸完貨物的腳夫們相互招呼著,湧進了碼頭一角的茶館,叫上兩壺茶,幾碟五香胡豆,等著下一撥活計的到來。

 “王叔王叔,”一個年輕的腳夫朝著位子正中那個黃面男子湊了上來,嬉皮笑臉道:“你剛說了一半,那家當鋪,到底怎麽了?”

黃面男子嘎嘣嘎嘣嚼了半晌胡豆,才故弄玄虛道:“鬧鬼呢。”其他腳夫聽到“鬧鬼”二字,都來了興趣,將凳子拉近了聽。

黃面男子壓低聲音道:“你們沒聽說?這家當鋪鬧鬼好久了!就前幾天晚上,當鋪娘子起夜,看到一只沒腳的長頭發吊死鬼……”眾人“噢”一聲發出驚嘆。

黃面男子所說的當鋪位於北市南側,掌櫃姓錢,經營典當生意多年,店鋪雖然不大,但在北市一帶小有名氣。

黃面男子撚了撚唇邊的幾根稀疏胡須,慢條斯理道:“半年前一個冬夜,烏漆麻黑,寒風怒吼,當鋪已經打烊了,忽聽有人敲門!朝奉開門一看……”

年輕腳夫追問道:“是誰?”

黃面男子眼睛露出色眯眯的光:“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長得那叫一個美啊……皮膚滑膩白嫩,嘖嘖,和流雲飛渡那個風騷的老板娘有的一拼……”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腳夫嘲笑道:“好像你看到了似的。”

黃面男子爭辯道:“錢掌櫃說的!錢掌櫃說的會有錯嗎?”

年輕腳夫急道:“別打岔!然後呢?”

黃面男子道:“雖然打烊了,朝奉看著小娘子十分美貌,不忍心讓人在外受凍,就破例讓了進來。小娘子就拿出了一個烏木匣子,說孩子突生急病,想用這個當一兩銀子,一個月後便贖回。”

年輕腳夫疑惑道:“什麽匣子這麽值錢?”

黃面男子正色道:“這烏木匣子可不是尋常東西,它可是大秦始皇帝用過的,叫做巫匣!”年輕腳夫仍不明白這個巫匣是什麽東西,但被唬得不敢再問。

黃面男子繼續道:“那小娘子當了一兩銀子,走時千交代萬交代,說這個匣子一定不能打開,她一個月後一定來贖。誰知道半年了也不見贖回。錢掌櫃見這小匣子精致,便拿來給他婆娘做了首飾盒。誰知道這麽一用,怪事就來了。”

幾個人屏住了呼吸,連周圍喝茶的人都被吸引得豎起了耳朵。黃面男子表情誇張道:“每到半夜三更,匣子便叮叮當當地響,裏面的首飾跳來跳去,一刻都不安生。再後來,每隔幾天,當鋪裏就丟失一些貴重當物。據說朱家公子當的軒轅寶劍,劉三娘的血珍珠,一個南蠻客商的白玉雙龍掛件等,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另外一個貌似略微知情的矮胖子忍不住了,插嘴道:“這還不算完,前幾天晚上,錢家娘子起夜,竟然發現門廊上吊著一具女屍!舌頭這麽長,頭發烏黑,臉兒慘白慘白的……”

“啊?”“哼!”兩個不同的聲音從茶館的兩側發出,發出驚愕叫聲的是一個是吊兒郎當的少年,發出冷冷哼聲的卻是一位青年男子。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都不曾留意,倒是那兩人不約而同相互打量了一下。少年身形偏瘦,相貌普通,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帶著幾分痞氣,而對面男子卻劍眉星目,五官清朗,一襲寶藍夏綢窄袖胡服,腰間簡單佩戴了一塊造型古怪的螭吻珮,身形挺拔偉岸,加上眉間的冷峻意味,甚是英氣逼人。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再聽那幾個腳夫閑聊,端了自己桌上的茶杯茶壺,坐在了男子對面,厚著臉皮道:“相隔山水間,相逢便是緣。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窗外。少年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在下小姓龍,名字公蠣。公子您怎麽稱呼?”

男子將腰刀抱放在胸前,冷冷道:“姓畢名岸。”眉峰微蹙,眼神淩厲,更顯豐神雋朗。公蠣一眼不眨地盯著男子的臉,滿目艷羨。

畢岸冷哼了一聲,拍了十文錢在桌面上,甩袖便走。公蠣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嬉笑道:“公子請留步。咱哥倆聊聊嘛。”畢岸反應極快,反手扣住了公蠣的脖子,眼中精光凸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