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自身的命運 第六章

伊利亞在路邊等我。他站著,把手伸進口袋裏,煩悶地望著飄著小雪花的天氣。“這麽長時間,”當我與議員握手告辭,走出汽車時,他才說話,“頭兒等得不耐煩了。”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伊利亞笑笑,但是這種笑不像平時那麽快樂。

“馬上你就看見了……我們走。”

我們沿著踩實的路走去,超過了拿著大包小包、拖著步子從超市出來的女人們。多奇怪,我們這裏已經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超市。而人們的步態仍舊和過去一樣,仿佛他們仍要為買一只發青的死雞排一小時隊……

“遠嗎?”我說。

“要是遠就好了,那樣就能要車了。”

“我們的床上高手怎麽啦?勝任不了了嗎?”

“高手盡力了,”伊利亞就說了這一句。我不知為什麽產生了短暫的復仇的快感,好像美男子伊格納特的失敗對我是有利的。通常如果有任務要求,他總會在接到任務後的一兩個小時之內出現在別人的床上。

“頭兒宣布準備撤離。”伊利亞突然說。

“什麽?”

“做好充分準備。要是氣旋不安定下來,那麽他者就要離開莫斯科。”

他走在前面,因此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伊利亞幹嗎要撒謊呢……

“氣旋依舊……”我說,然後又沉默起來。我看見了。

前面,黑色氣旋在淒涼的九樓上空,在昏暗的下雪的天空中慢慢旋轉。

已經不能稱它為氣旋或旋風,是真正的龍卷風。它不是從這幢大樓,而是從另一幢更隱蔽的大樓刮過來的。由於黑色圓錐形物體的底部是尖的,龍卷風就幾乎是從地面刮起來的。

“魔鬼……”我小聲說。

“別說不吉利的話!”伊利亞說,“快完全失控了。”

“它有三十米……”

“三十二米,而且還在繼續增高。”

我匆匆望了望自己的肩膀,我看到了奧莉加。它走出了黃昏界。

你什麽時候看到過被嚇著了的鳥?像人那樣被嚇著了的鳥。

貓頭鷹的羽毛亂蓬蓬的。難道鳥的羽毛也會嚇得豎起來嗎?它的眼睛燃燒著橙色的、琥珀色的火焰。我可憐的上衣肩部被撕成了細條,貓頭鷹的爪子老是抓呀、抓呀,好像要抓到肉裏去似的。

“奧莉加!”

伊利亞轉過來,點了一下頭:

“馬上就到了……頭兒說,當時在廣島出現的氣旋比這個低。”

貓頭鷹振動雙翅,往空中飛去,無聲無息,從容不迫地飛去。背後有個女人喊了起來——我轉過身,看到一張慌張的臉,一雙驚訝的、目送鳥的眼睛。

“一只烏鴉在飛,”伊利亞微微側過臉,望了女人一眼,輕聲對她說,他的反應比我快得多。一會兒工夫,這個偶然的目擊者超過了我們,嘴裏不滿地埋怨說,路太窄,好奇的人擋住了路。

“在迅速增高嗎?”我朝龍卷風點了一下頭,問。

“忽快忽慢。但是現在還算穩定。頭兒及時召回了伊格納特。走吧……”

貓頭鷹繞了一大圈,避開龍卷風,然後降低高度,在我們頭頂上飛翔。奧莉加保持著鎮靜,但是它從黃昏界中出來的冒失行為顯然證明了它內心的慌張。

“他做了什麽?”

“噢,沒什麽……除了過於自信。他和工作對象結識了,本想進一步發展關系,卻使氣旋更高大了——它開始加速增長,變得像旋風那麽高……高得不能再高了。”

“我不明白,”我張皇失措地說,“這種增長可能是那個發出這股戾氣的魔法師在用法力加強它……”

“我說的不就是這個嘛!有人跟蹤了伊格納特,然後再火上澆油……”

我們走進一幢大樓的大門,它替我們擋住了那股氣旋。貓頭鷹在最後一刻跟在後面飛來了。我困惑地看看伊利亞,但是什麽也沒問。不過,我馬上明白我們為什麽在這兒了。

在一樓,其中的一套房子是作戰指揮部。在人類世界,這扇巨大的鋼門牢牢地關著,而在黃昏中卻大大敞開著。伊利亞沒停步,潛入黃昏界,穿門而入,我忙碌了幾秒鐘,擡起自己的影子,緊隨著他走了進去。

一套大單元的房子——四個房間全都很舒適。不過——房間裏吵吵嚷嚷,煙霧騰騰,非常悶熱。

這裏有二十多個他者。有作戰隊員,有我們這些辦公室的小職員。大夥對我們的到來並不在意,卻看了看奧莉加。我明白,老的巡查隊員都認識她,但是誰也不想與她打招呼或者對白貓頭鷹笑笑。

你究竟幹了些什麽?

“在臥室,頭兒在那裏,”伊利亞邊說邊走進廚房。廚房裏高腳杯叮當作響。也許大家在喝茶,也許在喝更烈性的東西。我倉促地瞥了一眼,確信我的想法是對的。大家在灌伊格納特白蘭地。我們性感的恐怖分子看上去受了重創,被擊潰了,他很久沒有遭遇過挫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