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第五章(第2/6頁)

我望著自己的腳下,發現了影子,便邁了進去。一個警衛站在旁邊,兩步遠的地方,即站在安裝在地上的玻璃上。他瞪眼盯著我看——友好的,但有點奇怪。他呆在黃昏界中不是太有信心,而且我明白,派出來保衛作戰指揮部的遠不是最好的力量。他年輕、強壯,穿著樸素又雅致的灰色上裝和白襯衫,系著一條不鮮艷的領帶——像是銀行工作人員,而不是黑暗力量的職員。

“你好,安東。”魔法師說。

刹那間我喘不上氣來了。

難道我那麽愚蠢嗎?駭人聽聞、難以忍受的幼稚?

大家在等我,在引誘我,又把一個小卒子扔到了棋盤上,甚至還招引來了——不知是怎麽招引來了一個早就進了黃昏界的他者。

“你為什麽在這裏?”

心怦怦跳,恢復了節律。很簡單,非常簡單。

被殺死的黑暗魔法師是我的同名人。

“發現了一件事。必須商量一下。”

警衛緊皺眉頭。大概言談的方式不太對。反正他還不明白。

“安東,刺殺我吧,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這你自己也知道。”

“你一定會放過的,”我猜測著貿然說道,“在我們巡查隊,任何一個知道指揮司令部所在地的人都可以去那兒。”

“為什麽突然來?”他微笑起來,但是右手開始往下移動。

他腰部的權杖充足了能量。骨制的權杖是用小腿骨別致地削制成的,頂端有一顆小小的紅寶石晶體。就算逃得脫,抵擋得住——那麽力量的這種拋擲也會驚動周圍的全體他者的。

我從地上升起自己的影子,並進入了黃昏界的第二層。

冷颼颼的。

一團團升起的煙霧,準確地說,不是煙霧,是雲霧。在地面上空移動的潮濕、濃厚的雲霧。這裏已經不是奧斯坦基諾電視塔,這個世界失去了人類世界最後的樣子,沿著雲霧,沿著膨脹的雨點,沿著看不見的小路,我向前邁出步子。時間慢慢地流逝——實際上我跌倒了,但是那麽慢,現在不必計較這個。高空中,像渾濁的斑點似的鉆破雲層,閃現出光芒的是三個月亮——白色的、黃色的和血紅色的。前面有一道閃電形成了,脹大了,射出了一根根針狀的電光,穿過雲層爬了起來,再分出另一道光。

我走近極其緩慢地朝腰部、朝權杖探過身去的模糊不清的影子,想抓住那根權杖,可是我的手——沉重、僵硬、像冰一樣冷。我抓不住權杖,我必須回到黃昏界的第一層,並跟他戰鬥,把握住一些勝利的機會。

光明和黑暗啊,我還不是作戰隊員!我從來沒有急著要進入前沿陣地!把我喜歡的和會做的那種工作留給我吧!

但是無論是光明還是黑暗都在沉默。即使你呼喚他們也還是同往常一樣沉默著,我只聽到那種在每個心靈裏都偶爾會響起的嘲笑聲:“誰也沒承諾給你份幹凈的工作。”

我看了看腳下。我腳下的階梯比黑暗使者的低十來厘米,所以我摔倒了,在這裏,我沒有任何支撐物,這裏沒有電視塔和類似的東西——沒有那麽尖的立柱和那麽高的樹。

多麽希望有一雙幹凈的手、一顆熱烈的心和一個冷靜的頭腦。但是為了什麽這三個要素不能共存呢。永遠不能。狼、山羊和卷心菜——那個地方的擺渡工人瘋了嗎,把它們塞進同一條小船?

哪個地方的狼咬死了山羊後,會拒絕嘗嘗船夫的味道呢?

“天曉得。”我說。聲音消弭在雲裏。我放下一只手,從下面接住黑暗使者的影子、一塊在空間中被抹臟的舊抹布。我把影子拉了上來,往他身上拋去——把黑暗使者推到了黃昏界的第二層中。

當世界周圍失去了熟悉的安全感時,他發出了一聲慘叫。大概,他從未有機會沉入更深一層的黃昏界。耗費能量把他送上這旅程的是我,但他卻對這些感覺不習慣。

我踩在黑暗使者的背上,把他往下推。而我自己往上爬去,無情地踢著他那彎曲的後背。

“偉大的魔法師總是踩著別人的肩膀爬上去的。”

“狗雜種!安東,狗雜種!”

黑暗使者甚至不明白我到底是什麽人。他一直也沒有弄明白,直到轉過了身來已經仰臥在地充當我的腳墊了,朝我的臉看了一眼為止。在這裏,在黃昏界的第二層中,愚蠢的化裝當然不會生效了。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發出一聲短短的喘息,嚎叫起來,同時抓住我的腳。

但是他還不明白,我在做什麽,為什麽這麽做。

我打他,一連好幾下,用鞋後跟踩他的手指和臉。這一切對他者來說不算什麽,我並沒有打算傷害他的肉體。我只希望他往下點、再往下點,掉下去,順著現實生活的各種層面往下沉,穿越人類世界和黃昏界,穿越空間的松散的結構。我沒有時間,而且也沒有能力按照巡查隊的全部規則,按照那些想出來供相信善與惡、相信基本原理不能違背、相信報復是避免不了的年輕光明使者的規則去同你進行一場真正的決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