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第五章(第3/6頁)

當我斷定,黑暗使者已沉溺得夠深的時候,我就一蹬腳,跳離了那具被壓扁的軀體,在潮濕的冷霧中往上一跳,使自己擺脫了黃昏界。

一下子進入人類世界。一下子來到了瞭望台。

我走到玻璃地板上,蹲了下來,氣喘籲籲,突然猛烈地咳了起來,從頭到腳濕淋淋的。陌生世界的雨散發出氯化銨和煤渣的氣味。

周圍傳來輕輕的驚嘆聲——人們躲著避開了我。

“一切都好!”我聲音嘶啞地說。“聽見沒有?”

他們的眼睛怎麽也不可能同意。一個站在墻邊、穿制服的人是警衛人員,是電視塔誠實而有經驗的職員,現在他板著臉,從皮套裏掏出手槍。

“這是為了你們的利益,”我一邊說,一邊又猛烈地咳了起來。“你們明白嗎?”

我允許內在魔力沖出去碰觸一下他們的意識。他們的臉開始舒展開,平靜下來了。人們慢慢地轉過臉,緊靠在窗戶上。警衛把手放在打開的槍皮套上,呆立不動了。

只有這時我才有可能自己看看腳下。於是我呆住了。

黑暗使者就在這裏。他叫喊起來,因為痛苦和恐懼他那雙眼睛睜得像兩個黑色的五戈比。他掛在玻璃窗下面,靠卡在玻璃裏的手指指端掛著,身體像鐘擺似的在風的吹動下搖擺。白襯衫的袖子被血浸濕了。權杖依舊在腰裏——魔法師忘記它了。現在對他來說只有我了,就在三層的特制玻璃的另一面,在瞭望台幹燥、溫暖、明亮的外殼裏,就在善與惡的另一端。我,光明使者正坐在他上方,望著他那雙因為痛苦和恐懼而失去理智的眼睛。

“你認為,我們作戰時總是那麽磊落嗎?”我問。不知為什麽我覺得他能聽見我的話,即使隔著玻璃和風的呼嘯聲。我站起身來,用鞋後跟敲打玻璃,一下、兩下、三下——就算沒有敲打到卡在玻璃裏的手指也不要緊。

黑暗使者哆嗦了一下,用力一拽,使手離開了正靠近的鞋後跟,下意識地,出於本能,而不出於理智。

軀體堅持不住了。

瞬間,玻璃被血染紅,但是風一下子把血刮走了。剩下的只是黑暗使者的外形,他正在變小,在空氣的氣流中翻了個跟頭。他被拖向“三個小豬崽”酒吧間,這是電視塔旁的一家時尚的酒館。

在我意識裏滴答滴答的無形的鐘“啪”地響了一下,一下子把剩下的時間縮短了一半。

我離開玻璃板,慢慢地轉圈走,沒有朝自動讓出道路的人們看,而是望著黃昏界,沒有,這裏再也沒有警衛了。需要判斷,指揮部在哪裏。在上面,在電視塔放置設備的地方嗎?我認為不會。多半是在最舒適的環境裏。

還有一個警衛站在餐廳通往樓下的樓梯邊。我只看一眼就足以明白,他已經受到了他者的催眠影響,並且是不久前剛受到影響的。好在只是很淺。

很好,影響的程度恰到好處。畢竟魔法的作用就像一根棍子的兩頭,有利有弊。

警衛張開嘴,準備叫起來。

“不要出聲!走吧!”我簡短地吩咐道。

警衛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就跟在我後面走。

我們走進了洗手間——這是電視塔裏一個免費的小小設施,這是莫斯科最高的小便池和兩個抽水馬桶,真倒黴,要在雲端高處留下我的痕跡。我揮了一下手——一個長滿粉刺的少年一邊扣緊褲子,一邊從一個單間裏輕快地走出來,一個男人站在小便池旁發出鴨子似的“嘎嘎”聲,但他停了下來,然後慢慢地跑開了,眼睛裏流露出呆滯無神的目光。

“脫了吧。”我吩咐警衛,然後開始拉下濕絨線衫。

槍套仍舊還是半解開的,一支比老古董“馬卡羅夫”槍大得多的“沙漠之鷹”手槍。但是,這沒有使我特別不安。重要的是,制服幾乎很合身。

“如果你聽到槍聲,”我對警衛說,“那麽你就往下走,去完成自己的職責。你明白嗎?”

他點點頭。

“我勸你投向光明,”我說出了一句招募的套話,“摒棄黑暗,保衛光明。我賦予你分辨善與惡的能力。賦予你追隨光明的信念。賦予你對抗黑暗的勇氣。”

我曾經以為,我永遠不可能利用法力來吸引志願者。在真正的黑暗裏選擇的自由會是什麽樣的呢?既然巡查隊本身就是為了與這一實踐相對立而建立起來的,那麽怎麽可以把人卷入我們的遊戲呢?

但現在我毫不猶豫地行動了。利用了黑暗力量留下的那個通道,他們委托警衛守衛他們的指揮部,嗯,這不過是以防萬一,就像人們在家裏養一只小狗一樣,它不會咬人,但會叫。黑暗力量的這個行為使我有權拽警衛人員轉到另一個方向讓他跟從我。須知,他既不是善者,也不是歹徒,而是一個最普通的人,有著一個適度寵愛的妻子,他不會忘記去幫助上了年紀的父母親、一個小女兒和他第一次結婚所生的幾乎已成年的兒子、對上帝的不太堅定的信仰、亂成一團的道德原則、幾個大眾化的理想——一個普通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