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第一章

這台“奧茲莫比爾”車很老,這一點讓我喜歡。

就是太熱了,公路暴曬了一整天,熱得發瘋,即使打開了車窗也無濟於事。這時需要一台空調。

大概伊利亞也有這樣的想法。他開車時一只手握著方向盤,一邊不時地回頭說著話。我了解,以他的魔法水平完全能預測到後面十來分鐘內會發生的事情,所以我們決不會發生交通事故,但我還是有些提心吊膽。

“我正打算安裝空調,”他抱歉地對尤利婭說。姑娘熱得比任何人都感到難受,她的臉上出現了一塊塊難看的紅斑,眼睛也變混濁了,但願她不會吐出來。“但裝上空調會使整輛汽車變得其醜無比,它的設計就是不該裝空調的!沒有空調,沒有移動電話也沒車載電腦。”

“嗯。”尤利婭說,同時微微一笑。昨天我們那裏特別忙,誰也沒有睡覺。一直幹到早上五點,後來大家直接睡在辦公室裏了。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肯定也跟大人們一起忙了一整夜。但她是自願的,誰也沒有強迫她。

坐在前面的斯維特蘭娜不安地看看尤利婭,然後十分不贊同地看看謝苗。在她嚴厲的注視下,鎮靜自如的魔法師被抽著的“爪哇”牌煙嗆到了。他吸了口氣——車裏彌漫的煙霧便順勢進入了他的肺部。他“嚓”的一下把煙頭扔出窗外。抽“爪哇”牌煙本來就是他對輿論的一個讓步,不久前謝苗更喜歡抽“飛行”牌和其他幾種爛得不能再爛的國產煙。

“關窗。”謝苗要求道。

一分鐘後車裏突然變冷了,出現了大海的味道,有點鹹,微微蕩漾著。我甚至能分辨出,這是夜間的海洋,而且就在不太遠的地方——普通的克裏木沿海,有碘的味道、水草味、淡淡的艾蒿味。黑海。科克捷別利。

“科克捷別利嗎?”我問。

“雅爾塔,”謝苗簡短地回答,“一九七二年九月十日,夜晚,約三點。在一場輕微的風暴以後。”

伊利亞嫉妒地彈了一下舌說:

“有你的!這種東西你居然一直留到現在都沒用?”

尤利婭抱歉地看了看謝苗。把天氣制成罐頭對任何一個魔法師來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謝苗此刻用的這團空氣足以給任何一個晚會增添光彩。

“謝謝,謝苗·帕夫洛維奇。”姑娘不知為什麽在他面前就像在頭兒面前一樣感到羞怯,還加了父名來敬稱謝苗。

“小事一樁,”謝苗平靜地回答,“我的收藏品中有一九一三年西伯利亞原始林區的一場雨,有一九四〇年的台風,有尤爾馬拉的一個春晨,它大概是一九五六年的,有加格拉冬天的傍晚。”

伊利亞笑了起來。

“加格拉冬天的傍晚——算了吧。不過原始森林的雨可就……”

“我不會跟你換的,”謝苗馬上搶先說道,“我知道你的收藏品,沒有一樣跟它有同等價值。”

“如果我用兩樣,不,三樣來跟你換呢……”

“我可以送給你。”謝苗說。

“去你的,”伊利亞轉著方向盤說,“那我得用什麽回報你?”

“那我啟封時叫你好了。”

“那就謝謝你了。”

他肯定生氣了。依我看,他們的法力等級幾乎相當,也許伊利亞還更勝一籌。但是謝苗收藏的都是值得魔法師銘記的時刻,他不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去耗費它。

當然,從另一個人的角度來看,他剛剛的行為就是浪費:用一套這麽珍貴的感覺去裝點酷暑中的最後半小時旅程。

“傍晚吃烤羊肉串時,才最適合聞著這種神仙般的氣息。”伊利亞說。有時候他的臉皮還真是厚。尤利婭又不自在起來。

“我記得有一次在東方,”謝苗突然說,“我們的直升機……總之,最後我們得步行。通訊設備壞了,如果采用魔法手段聯絡——就等於是扛著‘打倒黑發黑皮膚的人!’的標語牌在哈勒姆走來走去。我們步行在冷清的哈德拉毛沙漠,距離當地的使館還有一百或一百二十公裏,可是我們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水也沒有了。這時阿列什卡,一個很好的小夥子,現在在濱海邊區工作,他說:‘我不行了,謝苗·帕夫洛維奇,要知道,我家裏有妻子和兩個孩子,我想回家。’他躺倒在沙地上,並開啟了他的收藏品。他那邊下起了大雨,傾盆大雨,下了二十來分鐘。我們喝足了雨水,灌滿了水壺,於是渾身充滿了力量。我本想照他的臉上來一拳,誰叫他在這之前不說,可是到底於心不忍。”

他說了這麽長時間的話,汽車裏安靜了下來。謝苗難得把自己波瀾壯闊的生活經歷敘述得這麽生動。

伊利亞第一個醒悟。

“那你為什麽不用原始森林的雨水?”

“我作了比較,”謝苗生氣地說,“一個是一九一三年的雨水樣板,另一個是連續不停的春季暴雨,而且還是在莫斯科采集到的,有一股汽油味,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