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無主的力量 第三章(第3/8頁)

真想知道,他們這些如今獨立的國家的公民望著自己從前的首都心裏是什麽感受?難道真的會為獨立而感到滿意嗎?或者畢竟有點懷念故土?

不知道。我不問,即使問了——也不可能得到實事求是的回答。而追根究底,迫使他們說真話——我們又無能為力。

最好還是讓他們高興和自豪去吧——為自己的獨立,為自己國家的體制,為自己的貪汙腐敗。就像聖彼得堡不久前慶祝了建城三百周年,當地人聲稱:即使讓一切都被偷走,可那也是我們的人偷的,而不是莫斯科人偷的——怎麽見得哈薩克人、烏茲別克人、烏克蘭人和塔吉克人沒有同樣的感受呢?要是一個統一的國家內部劃分成幾個共和國和城市,那麽對從前合住公寓的鄰居還能抱怨什麽呢?幾間窗戶對著波羅的海的小房間獨立了,高傲的格魯吉亞人和擁有世界上惟一的高山海軍艦隊的吉爾吉斯人也獨立了,皆大歡喜。只剩下一個大廚房——俄羅斯,在這裏老百姓們曾經被放在一個帝國主義的鍋子裏煮,好吧,讓它去吧。反正我們的住房裏有煤氣設備!你們呢?

讓他們去高興吧!讓大家都高興吧。讓參加周年慶祝活動的所有在彼得堡生活過的人去高興吧——一次周年慶典,眾所周知,要花費一個世紀的人力、物力。讓首先建立自己共和國的哈薩克人和吉爾吉斯人……去高興吧,不過,他們當然會舉出大量證明自己國家歷史悠久的證據。讓那些受老大哥壓迫的斯拉夫兄弟們去高興吧。讓我們這些來自外省的蔑視莫斯科,來自莫斯科的蔑視外省的俄羅斯人去高興吧。

某一刻,我完全出乎意料地產生了厭惡感,不,不是對這些哈薩克乘客,也不是對跟我們同一國籍的俄羅斯人。是對人類。對所有世上的人類。我們,守夜人巡查隊在幹些什麽啊?區分和保護嗎?胡說八道!沒有一個黑暗使者,沒有一個守日人巡查隊員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會比他們給自己造成的更多。跟十分普通的躁狂症患者相比,跟在電梯裏強奸、殺害少女的人相比,因挨餓而吸血的吸血鬼又算得了什麽?跟為了自由而發射高精尖火箭的仁慈的總統相比,為了錢而施魔的無情的老巫婆又算得了什麽?

願瘟神降臨在你們的兩個人類的家裏……

我在車廂過道站了一會兒,給往前走的科斯佳讓了路,我盯著弄臟的地板——那裏已經堆起了至少十個難聞的煙頭,愣住了。

我怎麽啦?

這是我的想法嗎?

不,不該裝假。是我的,不是別人的。誰也沒有硬把這些念頭塞到我腦子裏去,甚至連高級他者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到這一切。

這是我——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過時的人。

疲憊不堪,世上到處都是灰心喪氣的光明使者。

他們就是這麽投奔宗教法庭的。那時候你就不再分辨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之間的差別。那時候人類對於你來說變成了甚至不是一群,而是罐子裏的一把蜘蛛。那時候你就不再相信進步,你一心想要的只有一切都維持原狀,而且是為了自己,為了那些為數不多的,比你更尊貴的人類。

“我不願意,”我說,好像在念咒語似的,好像擺出了一個無形的盾牌來抵擋敵人——抵擋自己。“我不願意!你……無權……支配我……安東·戈羅傑茨基!”

科斯佳在兩扇門和四扇厚玻璃之間打了一個來回,困惑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他聽到了嗎?或者只不過感到莫名其妙,我幹嗎站在這裏?

我勉強笑了笑後打開門,走進了車廂連接處的鬧哄哄的褶棚裏。

公務車廂確實是個行竊的好地方。幹凈的地毯;暢通的走廊;潔白的窗簾;柔軟的褥墊,完全不像黑人吉姆睡的鋪滿了玉米穗的床墊。

“誰睡下鋪,誰睡上鋪呢?”埃德加爾一本正經地說。

“我無所謂,”科斯佳說。

“我最好睡上鋪,”我說。

“我也是,”埃德加爾點點頭,“咱們說定了。”

門口傳來了禮貌的敲門聲。

“來啦!”宗教法官甚至頭也沒回就喊道。

是列車長來了——手裏拿著一個托盤,上面有一個裝滿開水的鍍鎳茶壺,一個沏茶用的茶壺、幾個茶杯、一些華夫餅幹,甚至還有一小盒煉乳。一個一本正經的男人——身材魁梧,留著蓬松的小胡子,身上的制服是嶄新的。

而他的那張臉——實在是太難看了,活像剛生出來的小狗。

“請隨便用吧,尊貴的客人們!”

顯然,還是法器在起作用,埃德加爾畢竟屬於黑暗力量的事實,在他的行事風格上留下了痕跡。

“謝謝。告訴我們所有在莫斯科上車,但是半路上要下去的旅客的名單吧,親愛的,”埃德加爾接過盤子說道。“尤其要告訴我們那些不是在他應該到的站下車,而是提前下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