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第2/4頁)

布蘭低頭一看,小狼便立刻安靜,睜大那雙亮閃閃的黃色眼珠往上瞧。布蘭覺得有股詭異的寒意流貫全身。他繼續爬,小狼又繼續嗥。“別叫啦!”他喊,“乖乖坐好別動,你比媽還煩。”然而狼嗥卻一直跟隨著他,直到他跳上武器庫屋頂,消失了蹤影為止。

臨冬城的屋頂幾乎可算是布蘭的第二個家,母親總說他連走路都還沒學會,就先學會爬墻啦。布蘭既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學會走路,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學會爬墻,所以他猜她說得應該沒錯。

對一個小男孩而言,臨冬城的城墻高塔、庭院甬道就像是座灰石砌成的廣袤迷宮。在城堡比較老舊的部分,無數廳堂四處傾斜,容易讓人產生不知置身何處之感。魯溫學士曾說,幾千年來,城堡就像一棵不斷蔓生的怪物般的石頭巨樹,枝幹扭曲,盤根錯節。

當布蘭穿過錯綜復雜的傾頹古城,爬到接近天空的地方,全城的景致終於一覽無遺。他很喜歡臨冬城在他面前展開的遼闊樣貌,城堡裏的一切熙來攘往、人聲喧嘩都在他腳下,惟有天際飛鳥在頭上盤旋。布蘭往往就這樣趴在首堡之上,置身在形狀早已不復辨識、被風霜雨雪摧殘殆盡的石像鬼間,俯瞰下方的城間百態。看著廣場上拖運木材和鋼鐵的長工,看著玻璃花園裏采集菜蔬的廚師,看著犬舍裏來回奔跑、局促不安的獵狗,看著靜默無語的神木林,看著深井邊交頭接耳的女侍,仿佛他才是城堡真正的主人,即使羅柏也無法體會這種境界。

他也因此挖掘出臨冬城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比如當初建築工人並沒有把城堡附近的地勢鏟平,所以城墻外面不但有起伏丘陵,還有溪澗峽谷。布蘭知道一座密閉的橋道,可以從鐘塔的四樓直接通鴉巢的二層。他還知道如何從南門進入內城墻裏邊,順著門梯爬三層,便能找到一條狹窄的石砌甬道,它可以繞行臨冬城,最後抵達位於百尺高墻陰影下的北門底層。布蘭相信就連魯溫師傅也不知道這條捷徑。

母親一直很害怕布蘭哪天會不小心滑下來,失足摔死。任他再三保證,她卻怎麽也不肯相信。有次她強迫他發誓不再往高處爬,結果這個諾言只勉強維持了兩個星期,他每天都痛苦無比,最後有一天夜裏,趁他兄弟熟睡的時候,他還是爬出了臥房窗戶。

翌日他滿懷罪惡感地自行招認,艾德公爵叫他獨自去神木林懺悔,還派了守衛監視,以確保他整晚都在林子裏反省自己不聽話的行為。沒想到第二天清晨,布蘭卻不見蹤影,最後眾人是在林間最高的一棵哨兵樹的上層枝幹找到睡得正香甜的他。

盡管父親氣得半死,終於還是忍不住笑道:“你一定不是我兒子,”當其他人把布蘭抱下來時,他對兒子說,“你根本是只松鼠。算了,我認了,如果你真的非爬不可,那就去爬吧,盡量別讓你母親瞧見就是。”

布蘭很努力,雖然他認為母親對他的舉動其實一清二楚。既然父親不願阻止他四處攀爬,她便轉而采取迂回策略。首先來的是老奶媽,她跟他講了一個故事,說從前有個不聽話的壞小孩,越爬越高,最後被雷活活劈死,死後烏鴉還來啄他眼睛。布蘭聽了不為所動,因為殘塔上多的是烏鴉窠巢,那裏除了他沒人會去,所以有時他會在口袋裏裝滿玉米。一上塔頂,烏鴉便都開開心心地聚攏來從他手心啄食,怎麽也不像會啄他眼睛的模樣。

眼看這招無效,魯溫師傅便用陶土捏了個小男孩,為它穿上布蘭的衣服,然後從城墻上丟下去,好讓布蘭了解他若是摔下,會有多麽淒慘的結果。那是個有趣的實驗,但事後布蘭卻只盯著魯溫師傅,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是泥做的,而且我絕對不會摔下去。”

在此之後,輪到了城裏的守衛,有一段時間,只要他們發現他在屋頂上,就會吆喝追趕,想把他趕下來。那是最緊張刺激的時刻了,簡直就像和哥哥弟弟們玩遊戲,只不過,這遊戲每次都是布蘭獲勝。衛兵們誰也沒有布蘭這種本事,連喬裏也拿他沒轍。不過多數時候他們根本就沒看見他,人是從來不往上看的。這也是他喜歡爬墻的原因之一,仿佛可以因此隱身遁形。

他很喜歡攀爬時那種一石高過一石,手腳並用,聚精會神的感覺。每次他都先把靴子脫掉,然後光著腳丫爬墻,如此一來他覺得自己仿佛多出兩只手。他喜歡每次事後渾身肌肉那種疲累卻甜絲絲的酸疼;喜歡高處清冽的空氣,冰冷甘美宛如冬雪甜桃;喜歡各式各樣的鳥類,包括群聚殘塔上的大烏鴉,築巢亂石間的小麻雀和棲息在舊武器庫積滿灰塵閣樓裏的老夜梟。布蘭對這些事物通通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