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

奈德和兩個女兒離開後的第十八天夜裏,魯溫學士帶著一盞寫字燈和賬本,來到布蘭的病房求見。“夫人,我們該清點賬目了,”他說,“這樣您才知道這次招待王室的開銷。”

凱特琳望著病榻上的布蘭,撥開他額間細發,忽然察覺到他的頭發長得好長,她得盡快找時間幫他修剪。“魯溫師傅,用不著給我看賬目,”她告訴他,視線始終離不開布蘭。“我知道宴客的支出有多嚇人。把賬本拿走罷。”

“夫人,國王的手下食量很大,我們得趕緊補充城裏的存糧,以免……”

她打斷他:“我說過,把賬本拿走。這些事交給總管去處理。”

“我們沒有總管了,”魯溫學士提醒她。他就像只灰鼠,她心想,咬住了就不肯罷休。“普爾隨同老爺南下去了君臨,以管理艾德大人的家務事。”

凱特琳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噢,對,我想起來了。”布蘭看起來好蒼白,她暗自思索不知能否把病床移到窗邊,好讓他曬點早晨的太陽。

魯溫學士把油燈安置在門邊的壁龕裏,胡亂撚著燈芯。“夫人,還有好些職務要請您立刻決定。除總管外,我們需要一名新的守衛隊長,以替代喬裏的位子,還有新的馬房總管——”

她的雙眼倏地轉去,緊緊盯住他。“馬房總管?”她的聲音如鞭子破空。

老學士顯然被嚇了一跳。“是的,夫人,胡倫也和艾德大人一起南下,所以——”

“魯溫,我兒子支離破碎地躺在這裏等死,你卻要跟我討論一個管馬的家夥?你覺得我在乎馬廄裏發生了什麽事嗎?你覺得那邊發生的事和我沾得上一點邊嗎?如果殺光全城的馬可以讓布蘭睜開眼睛,我會很樂意地親自動手,你聽懂了沒有?聽懂了沒有?”

他低下頭。“夫人,我聽得懂,但是這些職位等不——”

“我來安排。”羅柏道。

凱特琳沒聽見羅柏的腳步聲,但擡頭就發現他站在過道裏,定定地看著她。她想起自己剛才大呼小叫的舉動,臉倏地一紅,為自己羞恥。我究竟是怎麽了?她只覺得好累,頭一整天痛個沒完。

魯溫師傅看看凱特琳,又看看她兒子。“我已經列好一份合適人選的名單。”他邊說邊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交給羅柏。

她的兒子掃了一眼清單上的名字。凱特琳這才發現他剛從外面回來,兩頰給凍得紅撲撲,頭發也被風吹得亂七八糟。“都是很好的人選,”他說:“我們明天再來談談這事。”他把名單交還魯溫學士。

“好的,大人。”那張紙立刻消失在他袖子裏。

“你先退下吧。”羅柏道。魯溫學士頷首離去,羅柏關上門,轉身面對她。她看到他身上還佩了把劍。“母親,你這又是何苦呢?”

凱特琳一直都覺得羅柏長得最像她。他和布蘭、瑞肯、珊莎一樣,生有一副徒利家的漂亮顏色——棗紅頭發、碧藍眼瞳,如今她再一次在他臉上讀出了艾德·史塔克的神色,一種屬於北方的堅毅冷峻。“我怎麽了?”她困惑地應道,“你怎麽能問這種話?你以為我在做什麽,我在照顧你弟弟,我在照顧布蘭哪。”

“這哪叫照顧?自布蘭受傷以來,你就沒踏出這房間半步,連父親和妹妹他們南下的時候,你也沒到城門口去送行。”

“我在這房裏跟他們道了別,還在窗邊目送他們離去。”當時她苦苦哀求奈德別走,尤其在發生了這種慘劇之後。難道他看不出來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嗎?結果卻徒勞無功,他說他別無選擇,而他的選擇就是南下。“我不能丟下他,哪怕一刻也不行,他隨時可能咽下最後一口氣。我得守著他,以免……以免……”她握起愛子了無生氣的手掌,把他的手指滑過自己的指間。他實在好脆弱好消瘦,手裏半點力氣也沒有,好在透過他的皮膚,仍舊能感覺生命的溫暖。

羅柏的語氣和緩下來:“母親,他不會死的,魯溫師傅說危險期已經過了。”

“那要是魯溫師傅錯了呢?要是布蘭需要我時我卻不在呢?”

“需要你的人是瑞肯,”羅柏語鋒轉利,“他才三歲,還根本搞不清事態。他只以為大家都不要他了,所以成天跟著我,抱著我大腿又哭又鬧,我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像他小時候習慣的那樣咬咬下嘴唇。“媽,我也需要你啊。我很努力在嘗試,可我……我一個人做不來啊!”隨著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激動,他的聲音陡地沙啞,凱特琳這才想起他不過十四歲。她好想站起來去抱抱他,但布蘭仍舊握著她的手,她沒法動彈。

高塔之外傳來一聲狼嚎,凱特琳不禁渾身顫抖。

“是布蘭的狼。”羅柏打開窗,讓晚風灌進窒悶的高塔鬥室。狼嚎聲越來越大,那是一種冷徹心肺的孤絕之音,充滿憂郁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