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第2/4頁)

“求求你,”奈德說,“我的女兒……”大門轟地關上,光線倏然消失。他眨眨眼,低下頭,蜷縮在稻草上。稻草聞起來不再有尿水和糞便的味道,聞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了。

他再也分不出睡著與醒來的差別。黑暗中,回憶悄然襲上心頭,栩栩如生宛如幻境。那一年是“錯誤的春天”,他又回到了十八歲,陪著瓊恩和勞勃從鷹巢城下山,遠赴赫倫堡參加比武大會。他見到綠草長青,聞到風中花粉。溫暖的白晝,涼爽的夜晚,甜美的酒香。他記得布蘭登的笑,記得勞勃在團體比武中的狂暴威猛,記得勞勃一邊左劈右砍,將對手一個個擊落馬下,一邊哈哈大笑的模樣。他也記得身穿白色鱗甲的金發少年詹姆·蘭尼斯特,跪在國王帳前的草地上,宣誓守護伊裏斯國王。宣誓完畢之後,奧斯威爾·河安爵士扶詹姆起身,鐵衛隊長“白牛”傑洛·海塔爾爵士親自為他系上禦林鐵衛的雪白披風。六位白騎士通通到場,歡迎他們新加入的弟兄。

比武會持續了十日,但在關鍵的馬上長槍比武中,只有雷加·坦格利安搶盡了風頭。當年王太子身上所穿的盔甲與他日後戰死那天無異:閃閃發光的黑鎧,胸前是紅寶石鑲成的三頭龍,那正是他的家徽。他騎馬奔馳,一條鮮紅絲帶在背後流動,沒有長槍能碰他分毫。布蘭登被他刺落馬下,青銅約恩·羅伊斯亦然,就連“拂曉神劍”亞瑟·戴恩爵士也不例外。

當王太子在決勝戰中擊倒巴利斯坦爵士,繞場一周,準備接下優勝寶冠時,勞勃正與瓊恩和老杭特伯爵作最後的拼鬥。奈德記得雷加·坦格利安催馬跑過自己的妻子——多恩領馬泰爾家族的伊莉亞公主,將愛與美的皇後的桂冠放在萊安娜膝上。全場觀眾笑容消失的那一刻,至今依然歷歷在目,那是一頂冬雪玫瑰編織而成的皇冠,碧藍如霜。

奈德·史塔克伸手去抓那頂花冠,但淺藍色的花瓣底下卻暗藏著刺。尖利殘酷的刺撕扯皮膚,他看著鮮血緩緩流下手指。驟然驚醒,四周一片黑暗。

奈德,答應我,躺臥血床的妹妹朝他低語。她生前最愛冬雪玫瑰的芳香。

“諸神救我,”奈德泣不成聲。“我要瘋了。”

天上諸神沒有回應。

每當獄卒帶水給他喝,他就告訴自己又過了一天。起初他還拜托來人,請對方說說女兒的消息,以及外面發生了什麽,但咕噥和腳踢是惟一的回答。幾“天”後,他肚子抽筋,便改向獄卒懇求食物,結果還是相同,他依然沒東西吃。或許蘭尼斯特家打算把他生生餓死。“不對。”他對自己說。倘若瑟曦要置他於死地,他早就和部下一起被砍倒在王座廳了。她要他活著,不論如何虛弱,如何絕望,都要留下他一條命。凱特琳手上還握有她的弟弟;她若是殺他,那麽小惡魔也會沒命。

囚室外傳來鐵鏈碰撞的聲音。門突然打開,奈德伸手撐住潮濕的墻壁,往光明的地方爬去。火炬的強光刺得他眯起眼睛。“食物,”他啞著嗓子說。

“我帶了酒來,”一個聲音應道。不是那個老鼠臉;這次的獄卒比較矮胖,但同樣穿著半身皮鬥篷,戴了有刺鋼盔。“艾德大人,您快喝吧。”他將一個酒袋塞進奈德手中。

這聲音出奇的熟悉,但奈德·史塔克過了一陣子才想起來。“瓦裏斯?”他虛弱不堪地說,伸手摸摸對方的臉。“我……我不是在做夢。真的是你。”太監肥胖的臉頰上覆蓋著粗短的黑胡楂,奈德的手指感覺到它們的粗糙。瓦裏斯把自己變成了大胡子獄卒,渾身上下散發著汗臭和劣酒的氣味。“你是怎麽……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魔術師?”

“口很渴的魔術師。”瓦裏斯道,“大人,快喝吧。”

奈德慌亂地捧著酒袋。“他們給勞勃喝的,就是這種毒藥麽?”

“您錯怪我了,”瓦裏斯哀傷地說,“果真是沒人喜歡太監啊。酒袋給我。”他喝了幾口,紅色的酒液從他肥厚的嘴角流淌下來。“這雖然不能和比武大會當晚您請我喝的酒相提並論,但也絕非毒藥。”他抹抹嘴下了結論。“來。”

奈德試著啜下一口。“這是酒糟。”他覺得自己快吐出來了。

“是啊,不管你是王公貴族還是太監走卒,酸的甜的都得學著吞。大人,您的時辰近了。”

“我女兒們……”

“您的小女兒從馬林爵士手中逃脫了,”瓦裏斯告訴他,“我到現在都沒能找到她,蘭尼斯特的人也找不到,這多少算是諸神慈悲吧,因為我們的新國王並不愛她。您的大女兒依然是喬佛裏的未婚妻,瑟曦把她留在身邊,她幾天前剛上朝為您求情。只可惜您不在場,否則一定會大受感動。”他刻意往前靠去。“艾德大人,想必您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