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

從面粉街沿路店鋪傳出的熱面包氣味,比艾莉亞聞過的任何一種香水都要誘人。她深吸一口氣,朝鴿子又靠近一步。這是只肥鴿,身上長滿褐斑,正忙著啄食地上鵝卵石縫隙間的面包屑。然而艾莉亞的影子一碰到它,它便拍翅飛起。

她的木劍咻的一聲躥出,在離地兩尺的半空中擊中鳥兒,隨後它伴著一堆棕色羽毛掉落地面。只一眨眼工夫,她便沖到鴿子旁邊,抓住它一只翅膀。鴿子拼命振翅欲飛,還啄她的手。但她抓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扭,直到感覺骨頭斷裂。

與抓貓相比,捕鴿子實在簡單。

一位路過的修士疑惑地看著她。“這裏是抓鴿子最好的地方,”艾莉亞一邊拍拍身子,拾起掉落的木劍,一邊向他解釋,“因為它們會來吃面包屑。”聽罷此言,他急急忙忙地離開。

她把鴿子綁在皮帶上,沿著街走下去。一名男子推著一輛兩輪車,上面滿滿地放著果醬甜餅,散發出藍莓、檸檬和杏子的香氣。她的空腹咕嚕作響。“可以給我一個麽?”她聽見自己說,“檸檬,或是……或是什麽口味都好。”

推車的男子上下打量她,顯然不太喜歡眼前的光景。“三個銅板。”

艾莉亞用木劍敲敲靴邊。“我用一只肥鴿跟你換。”她說。

“異鬼才要你的鴿子呢。”推車男子道。

剛出爐的果醬餅熱騰騰的,香味饞得她直流口水,但她沒有三枚銅板……連一個都沒有。她看了推車男子一眼,想起西利歐教導她“洞察真相”。他生得很矮,挺著圓圓的小腹,走路時似乎重心偏左。她正在思考假如自己抓了一塊餅拔腿就跑,他應該追不上時,只聽他說:“把你的臟手給我拿開。你瞧,金袍子知道怎麽對付小扒手。”

艾莉亞滿懷戒心地往後看去。兩名都城守衛站在巷口,身披金黃色的厚重羊毛披風,披風幾乎垂到地上;他們的護甲、長靴和手套則是黑色。其中一人腰際佩了長劍,另一個拿了根鐵棍。艾莉亞依依不舍地看了果醬餅最後一眼,轉身跑開。金袍衛士雖沒特別注意她,可她一看到他們就渾身不對勁。這段時間以來,艾莉亞盡可能地遠離城堡,然而即使離得很遠,她依舊能看見高高的紅墻上腐爛的人頭,每顆頭上都有大群烏鴉盤旋亂叫,多得像垃圾堆裏的蒼蠅。跳蚤窟裏傳言,金袍衛士和蘭尼斯特家狼狽為奸,他們的指揮官因而躋身貴族之列,不僅獲得了三叉戟河附近的封地,還成了國王的重臣。

她也聽說了其他的事,嚇人的事,把她給弄糊塗了。有人說父親謀害了勞勃國王,之後被藍禮公爵所殺。有人堅持是兩兄弟醉酒發生口角,藍禮失手把勞勃殺掉的,否則他幹嗎大半夜像個小偷似的溜走哩?一種版本的故事宣稱國王出外打獵時被一頭野豬所殺,另一種版本的故事又說他是吃野豬肉活活撐死。還有人說,不對,國王雖是死在餐桌上,卻是因為八爪蜘蛛瓦裏斯給他下了毒。不對,毒害他的是王後。不對,他是生疹子死的。不對,他是給魚骨頭噎死的。

所有故事只有一個共通之處:勞勃國王死了。貝勒大聖堂的七座鐘塔響徹日夜,哀悼的鳴動如雷般朝眾人滾滾襲來。一位皮匠學徒告訴艾莉亞,只有國王駕崩時,他們才會這樣敲鐘。

她只想回家,但離開君臨遠不如她想象的那麽容易。每個人都在談論戰爭,而城墻上的金袍衛士之多,就好像……好像她身上的跳蚤一樣。這段時間,她都睡在跳蚤窩,不管屋頂、馬廄,只要能躺下來的地方就行。沒過多久,她發現這街區的名字取得真是恰當。

自從逃出紅堡後,她每天都會到七座城門各繞一遍。巨龍門、雄獅門和舊城門都已緊緊關閉,加上門閂。爛泥門和諸神門雖然還開著,但金袍衛士把守嚴密,只進不出。獲準離開的人走的是國王門和鋼鐵門,但這兩道門均由身穿鮮紅披風、頭頂雄獅頭盔的蘭尼斯特部隊親自守衛。艾莉亞曾趴在國王門附近的一家旅店屋頂上,眺望過去,只見他們搜索馬車貨物,強迫騎者打開鞍袋,詳加盤查每位徒步出城的人。

她也想過遊泳渡河,但黑水河既寬且深,而每個人都知道裏面暗流洶湧莫測。要搭船,她又沒錢付給船夫。

父親大人教導她絕不能偷東西,可到底為什麽不能偷,她是越來越模糊了。眼下她再不趕緊出城,遲早會被金袍子找上。雖然自從她學會用木劍打鳥,肚子就很少挨餓,但天天吃鴿子肉,她已經有些反胃。在找到跳蚤窩以前,有兩次她還是生吃的。

跳蚤窩的巷子裏,有許多煮著大鍋濃湯、終年冒煙的食堂。你可以用半只鳥跟他們換一點昨天的面包和一碗“褐湯”,假如你肯自己拔毛,他們還願意幫你把另外半只鳥烤得香香脆脆。艾莉亞願以任何代價換取一杯牛奶和一塊檸檬蛋糕,但“褐湯”其實也不壞。濃湯表面浮著一層油,裏面通常有大麥、胡蘿蔔塊、洋蔥和蕪菁,有時還有蘋果。她已經學會了不去幻想肉的味道。只有一次,她在湯裏吃到一片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