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3/9頁)

瓊恩還記得從長城出發當天自己的感受:縱然緊張得像個出嫁的少女,卻也心懷渴望,期待前方不斷升起的陌生地平線後有怎樣的神秘和奇跡。好啊,現在總算是發現了一個,他看著這間又臟又臭的大廳,一邊告訴自己。辛辣的煙霧熏得他眼睛流淚。真可惜,派普和陶德錯過了這麽精彩的事兒。

卡斯特靠在火盆邊,他是屋內唯一一個有椅子坐的人。連莫爾蒙司令都只能擠在長凳上,他的烏鴉在他肩上嘀咕著。賈曼·布克威爾站在他身後,打補丁的盔甲和濕得發亮的皮衣不住淌水,索倫·斯莫伍德也站在旁邊,身穿以前屬於傑瑞米爵士的胸甲和黑貂皮鬥篷。

相較之下,卡斯特一身羊皮背心和獸皮拼成的鬥篷顯得寒酸了許多,然而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卻帶有一只手鐲,分量頗重,金光閃閃。他看上去雖已進入人生末途,頭發由灰轉白,時日應該不多,但毋庸置疑,仍舊是個很有力量的人。扁平的鼻子和下垂的嘴唇讓他的模樣帶有幾分兇殘,他還缺了一只耳朵。這就是活生生的野人。瓊恩想起老奶媽口中用頭骨飲血的蠻人。但眼前的卡斯特喝的是淡黃啤酒,用的是琢石杯子。也許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故事哩。

“三年沒見著班楊·史塔克了,”他告訴莫爾蒙,“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想念他。”六七只小黑狗和一兩頭落單的豬在長凳之間躲迷藏,穿著襤褸鹿皮的女人們送來一杯杯啤酒,並生好爐火,開始往壺裏切蘿蔔和洋蔥。

“就去年,他應該路過這兒。”索倫·斯莫伍德道。一只狗在他腿邊嗅來嗅去。他飛起一腳,踢得它汪汪直叫。

莫爾蒙司令說:“當時,班楊是出來搜尋威瑪·羅伊斯爵士的,他跟蓋瑞及小威爾一起失蹤了。”

“哦,這三個我還知道。帶頭的貴族小少爺比這些狗崽子大不了多少,穿一身貂皮鬥篷拿著黑劍,就驕傲得了不起,還不屑於睡我屋子呢。不過我老婆們倒把眼睛瞪得牛大,望著他瞧。”他轉頭斜視離他最近的女人。“蓋瑞說他們在追蹤土匪強盜。我給他說,你自個兒當頭的都是個菜鳥,最好別真的追上。就烏鴉而言,蓋瑞還不算太壞的種。這家夥,耳朵比我還少,都是給寒風咬的,和我一樣。”卡斯特笑了,“現在麽,聽說他頭也沒啦。不知栽在哪條道上啰。”

瓊恩回想起灑在白雪裏的那攤紅血,想起席恩·葛雷喬伊踢死人頭的情景。此人是個逃兵。回臨冬城的路上,瓊恩和羅柏一起賽跑,在雪地裏發現六只冰原狼小崽。一千年前的往事。

“威瑪爵士離開後,去了哪裏?”

卡斯特聳肩,“我事情多著呢,哪有空管烏鴉打哪兒來,飛哪兒去。”他把酒一飲而盡,杯子放到一邊。“嘿,整整一年,都沒南方的好酒來啦!我缺酒,還缺把新斧子。舊的太鈍,沒用,老子有一大堆老婆要保護哩。”他環視他那群忙碌的妻子。

“你們這裏人少,又孤立無援,”熊老說,“只要你願意,我這就派人護送你南下長城。”

烏鴉似乎很喜歡這提議。“長城。”它尖叫,一邊張開黑色的翅膀,莫爾蒙的頸上好似戴了高領子。

主人做出一個肮臟的笑容,露出滿口破黃牙。“我們去那兒幹什麽,伺候你晚餐麽?咱可是天生的自由民。我卡斯特決不伺候任何人。”

“如今是艱難時代,獨居荒野很不妥啊。冷風已然吹起。”

“讓它們吹。我的根基深得很。”卡斯特猛然抓住一個路過的女人的腰。“告訴他,老婆。告訴烏鴉大人我們有多喜歡這地方。”

女人舔舔薄唇。“這裏是我們的土地。卡斯特的堡壘保護我們的安全。我們寧可身為自由人而死,也決不當奴隸。”

“奴隸。”烏鴉咕噥著。

莫爾蒙傾身向前,“一路走來,每個村子都遭遺棄。離開長城以後,你這兒是我們頭一處見到活人的地方。其他人都消失了……被殺,逃走,還是被俘,我不知道。連動物也都不在了。什麽都沒有。早些時候,我們還在離長城僅幾裏格的地方找到班楊·史塔克手下兩個遊騎兵的屍體。他們蒼白冰冷,手腳烏黑,傷口不流血。我們把他們帶回黑城堡,他們卻在半夜裏爬起來殺人。其中一個殺掉了傑瑞米·萊克爵士,另一個跑來殺我,可見他們雖然保留著生前的某些記憶,但已經換成了一副毫無人性的歹毒心腸。”

女人合不攏嘴,臉上活像長了個潮濕的粉紅洞穴,但卡斯特嗤之以鼻:“我們這兒可沒那種麻煩……我謝謝你,不要在我的屋檐下說這些邪惡的事。我是個敬神的人,神靈會保佑我平安。就算屍體變鬼爬出來,我也知道怎麽送他們回墳墓。不過嘛,得先找把稱手鋒利的新斧子。”他一巴掌打在妻子身上,吼著要她快行動,“再拿點啤酒來,搞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