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

黑水灣內波濤洶湧,濁浪滔天。

黑貝絲號隨著滿潮前進,變換無常的風將帆吹得咯啦作響。海靈號和瑪瑞亞夫人號分居兩側,船與船的間隔不超過二十碼。看來兒子們已學會保持戰列,戴佛斯為此深感自豪。

隆隆的戰號穿越海面,嘯叫嘶啞深沉,猶如魔鬼的呼喚,船船相傳。“收帆,”戴佛斯命令,“降桅。槳手就位。”兒子馬索斯傳令下去。船員們匆忙跑上崗位,推開艦上站立的士兵——每到此刻,他們總顯得礙手礙腳——黑貝絲號的甲板一片忙碌。先前伊姆瑞爵士宣布入河後只準用槳,以免君臨城上的弩炮和噴火弩發動攻擊,引燃船帆。

戴佛斯往東南望去,凝視著怒火號的身影。她的船帆閃著金光,帆布紋飾了拜拉席恩家族的寶冠雄鹿。十六年前,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正是站在她的甲板上,率領艦隊攻打龍石島;這一次,他決定隨陸軍前進,將怒火號和艦隊指揮權交給大舅子伊姆瑞爵士,此人在風息堡下隨艾利斯特伯爵與佛羅倫家族一起投效。

對怒火號,戴佛斯幾乎跟自己的船一般熟悉。它有三百支槳,甲板兩邊布滿弩炮,船頭和船尾各放置一座投石機,用來投擲燃燒的瀝青桶。她不僅令人望而生畏,而且十分敏捷迅速。然而伊姆瑞爵士卻讓她的甲板擠滿裝甲騎士和步兵,白白浪費了她的速度。

號聲再度響起,怒火號上傳出指令。戴佛斯感到消失的指尖一陣麻癢。“下槳,”他叫道,“成列。”一百片槳葉同時入水,槳官轟隆擊鼓。鼓聲猶如碩大而和緩的心跳,每敲一下,槳動一分,百人一體,整齊劃一。

海靈號和瑪瑞亞夫人號也同時展開木翅膀,三艦速度一致,葉刃攪拌黑水。“減速。”戴佛斯高喊。瓦列利安大人銀色船殼的坐艦潮頭島之榮光號已駛入海靈號左舷,到達預定位置,傲笑者號跟上來,但老婦人號才剛放槳入水,海馬號更慢,降桅還沒完成。戴佛斯朝船尾望去。果然,在後面,遙遠的南邊,劍魚號一如既往地慢慢吞吞,拖在最後。她有兩百支槳和全艦隊最大的撞錘,但戴佛斯很懷疑船長的能力。

他聽見士兵們隔海遙呼,彼此鼓勵。自風息堡出發以來,他們一直悶在艙內,無所事事,早已迫不及待,渴望戰鬥,並且自信滿懷,堅信勝利。在這點上,他們和艦隊總司令伊姆瑞·佛羅倫爵士倒是一條心。

三天前,艦隊在文德河口拋錨後,司令召集所有船長到怒火號上召開作戰會議,以傳達部署。戴佛斯和他的兒子們被安排在第二戰列,暴露於危險的右翼。“榮譽的位置。”阿拉德嘆道,非常滿意有機會證明自己的英勇。“危險的位置。”父親指出。兒子們報以同情的目光,連年輕的馬利克亦然。洋蔥騎士成了老朽婦人,他能聽到他們的想法,父親骨子裏還是個走私者。

呵,至少後者不假,他也不為此遺憾。席渥斯是個榮耀的貴族姓氏,但在心底,他一直都是跳蚤窩的戴佛斯。如今他要回家了,回到這座山丘之上的城市。他對船只、帆槳和海岸的了解在七國上下出類拔萃,也曾在潮濕的甲板上刀刃見紅、浴血搏殺,只是今天這種戰鬥讓他覺得自己突然成了青春少女,既緊張又害怕。走私者是決不會吹響號角、升起戰旗的。一旦嗅到危險的跡象,他們便會升帆起航,以比風還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倘若我是司令,決不會如此行動。首先,我會挑選數艘快船深入河道,仔細審察,刺探虛實,而非輕率地猛撲而進。他曾向伊姆瑞爵士提過這個建議,艦隊總司令客氣地道謝,眼神卻不那麽友好。這個出身微賤的懦夫是誰呀?那雙眼睛在問,他就是那個用洋蔥換來爵位的人嗎?

由於船只總數足足是小鬼國王的四倍,伊姆瑞爵士認為小心謹慎或精巧謀劃都不必要。他直接將艦隊編成十道戰列,各由二十艘戰艦組成。頭兩列負責掃清河道,摧毀喬佛裏的小艦隊——伊姆瑞爵士和貴族船長們談笑中稱其為“小孩的玩具”。緊隨其後的艦只首先將船上大批弓箭手和長矛兵登陸到城下,然後加入河上的戰鬥。最小和最慢的船放在後面,負責將史坦尼斯的主力部隊自南岸運到北岸,他們的行動由薩拉多·桑恩的裏斯艦隊掩護。隊伍末端的裏斯艦隊奉命留守海灣,以防蘭尼斯特軍將艦只隱藏在岸邊,伺機偷襲艦隊後方。

公正地講,伊姆瑞爵士的激進並非毫無道理。自風息堡而來的航行途中,海風一直不善。起航當天,兩艘小船在破船灣觸礁沉沒,糟糕的開始。隨後在塔斯海峽又沉了一艘密爾戰艦。進入喉道過程中,艦隊遇風暴侵襲,隊列潰散,有的船甚至被吹到狹海正中。等到達洋流較和緩的黑水灣,在馬賽岬的岸脊遮蔽下重整完畢,整整十二條船不見蹤影,更糟的是,他們耽誤了太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