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絲

驕傲廣場中央有個紅磚砌的噴泉,其中的水聞起來有股硫磺味道,泉水中央是一座青銅打制的巨大鷹身女妖像,足足二十尺高。她有女人的臉——鍍金的頭發、象牙眼睛和尖銳的象牙牙齒——黃色的水從沉甸甸的乳房中潺潺湧出,但本該長手臂的地方卻是類似蝙蝠或龍的翅膀,腿則為老鷹的腿,身後拖著一條卷曲而惡毒的蠍尾。

這是吉斯的鷹身女妖,丹妮心想。如果她記得不差,古老的吉斯帝國已於五千年前衰落,它的軍團被蓬勃興起的瓦雷利亞民族擊潰,它的磚墻被推翻,它的街道與建築被龍焰化為灰燼,它的每一寸土地皆撒滿鹽堿、硫磺與枯骨。喬拉爵士說,吉斯的神靈和它的子民皆已死去,今天的阿斯塔波人只是混血種而已,甚至不會說吉斯卡利語。奴隸灣的城邦講的是他們的征服者使用的高等瓦雷利亞語,準確地說是其中能理解的部分。

然而古老帝國的象征依舊留存,眼前這只青銅怪獸就是明證。但它的爪子上懸掛著一條沉重的鎖鏈,兩端各有一只未合攏的鐐銬。吉斯的鷹身女妖爪間有一道閃電。這不是吉斯的鷹身女妖,而是阿斯塔波的鷹身女妖。

“告訴維斯特洛婊子,讓她看下面,”奴隸商人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對當翻譯的奴隸女孩抱怨,“我賣肉,不賣鐵。那銅像可不賣。叫她看著士兵,我敢打賭,就連這紫眼睛的、日落之地來的蠻子也能瞧出我這批貨有多麽出色。”

克拉茲尼的高等瓦雷利亞語被吉斯特有的濃重喉音所扭曲,中間還夾雜著奴隸販子的黑話。丹妮基本可以聽懂,但她微微一笑,茫然地看看奴隸女孩,等待對方翻譯。

“克拉茲尼善主大人問,他們難道不是很傑出嗎?”就一個從未到過維斯特洛的人而言,她的通用語講得不錯。這女孩十歲不到,長著扁平的圓臉、黝黑的皮膚和納斯人特有的金色眼睛。她的民族被稱為“和平之民”,因此是最好的奴隸。

“也許吧。”丹妮回答。喬拉爵士建議她在阿斯塔波只講多斯拉克語和通用語。我的大熊粗中有細。“我需要詳細了解他們的訓練情況。”

“維斯特洛女人對他們很滿意,但沒有贊揚,以便壓價,”翻譯告訴主人,“她想知道他們是如何被訓練的。”

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點點頭。奴隸商人聞起來似乎剛用黑草莓水洗過澡,紅黑相間的分叉胡上閃著油光。他的乳房比我還大,丹妮思忖,透過薄薄的海青色絲綢,能看到他的胸部。他身穿帶金流蘇的托卡長袍,在一側肩膀扣住,走路時,左手固定住袍子,右手抓一根短皮鞭。“維斯特洛豬都這麽無知嗎?”他繼續抱怨,“全世界都知道,無垢者在長矛、盾牌和短劍上的造詣無與倫比。”他朝丹妮誇張地一笑。“把情況通通告訴她,奴隸,講快點。天氣太熱了。”

至少這句不假。他們身後站著一對孿生女奴,為他們分別撐起絲綢斑紋遮陽傘,即使如此,丹妮仍透不過氣,克拉茲尼則汗流如注。驕傲廣場自黎明開始就在艷陽的烘烤之下,透過厚厚的鞋底,也能感覺到腳下紅磚的熱量。一波波熱浪自紅磚地裏升騰而起,令廣場周圍的阿斯塔波階梯形金字塔看起來好似海市蜃樓一般。

假如無垢者們也覺得熱,至少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從站立的樣子來看,他們似乎就是用磚塊做成。一千名奴隸走出兵營,供她檢閱,他們在噴泉和雄偉的青銅鷹身女妖像前排成十列,每列一百人,站得筆直端正,毫無情緒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方。他們什麽也沒穿,只有腰纏的白色亞麻布和頭戴的錐形青銅盔,上面有根一尺高的尖刺。克拉茲尼已命他們放下長矛和盾牌,解開束劍腰帶與夾層外衣,以便維斯特洛女王仔細檢視其堅實瘦長的身軀。

“以身材、速度和力量為標準,他們從小被挑選出來,”奴隸女孩告訴她,“並自五歲起接受訓練。每天從黎明一直練到天黑,直到熟練掌握短劍、盾牌和三種長矛的技巧。訓練極為嚴酷,陛下,三個男孩裏只有一個存活,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關於無垢者有個說法:從贏得尖刺盔的那一天起,最艱難的生活便已過去,從今往後任何使命都不及當初的訓練那樣嚴酷。”

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不會講通用語,但他邊聽邊點頭,還不時用鞭子頂端捅那奴隸女孩。“告訴她,這些家夥站在那兒已有一天一夜,既沒進食,也沒喝水;告訴她,只要我不下令解散,他們會一直站立,直到倒下為止;告訴她,即使九百九十九個倒在磚地上死去,最後一個仍會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他自己的死亡降臨。這就是他們的勇氣。告訴她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