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

羅柏和年輕的王後道別了三次。第一次在神木林的心樹之下,當著諸神和臣僚們的面;第二次在鐵閘門前,和簡妮長久地擁抱和熱吻;最後一次,離開騰石河岸一小時後,女孩騎著駿馬氣喘籲籲地跑來,懇求少狼主帶她同行。

羅柏動情了,凱特琳看得出,但他也很窘迫。此刻天氣又陰又濕,細雨蒙蒙,他十分不情願地命令全軍將士止步,以便自己冒雨安慰淚眼汪汪的年輕妻子。他話說得親切,凱特琳邊看邊想,心裏卻充滿惱火。

國王和王後竊竊私語,灰風則在旁遊蕩,不時甩甩身上的雨珠,朝天空齜牙露齒。當羅柏給了簡妮最後一吻,命十幾個護衛護送王後回城,自己翻身上馬後,冰原狼立刻飛奔到隊伍前面,好似一支蓄勢已久的飛箭。

“噢,簡妮王後真體貼,”跛子羅索·佛雷告訴凱特琳,“我妹妹也不差。呵呵,我敢打賭,蘿絲琳此刻正在孿河城內邊跳邊唱‘徒利夫人,徒利夫人,蘿絲琳·徒利夫人’呢,等到明天,她就會幻想披上奔流城紅藍條紋新娘鬥篷的樣子了。”他掉過馬頭,微笑著對艾德慕說:“可是您,徒利公爵,此刻卻很沉默。您有什麽感覺呢?”

“我覺得自己身在石磨坊,而戰鬥剛要打響。”艾德慕半開玩笑地回答。

羅索哈哈大笑:“別擔心,您的婚禮一定圓滿幸福,好大人。”

是嗎?但願諸神保佑。凱特琳踢馬前進,扔下弟弟和跛子羅索。

要簡妮留在奔流城是她的主意——羅柏巴不得有王後陪伴。雖然王後缺席可能被瓦德大人理解為又一次失禮,但她在場的話等於是往老家夥的傷口上撒鹽,構成的可就是侮辱了。“瓦德·佛雷舌尖嘴利,且睚眥必報,”她警告兒子,“為換取他的效忠,我不懷疑你能承擔這老人的責難,但你實在太像你父親,無法忍受他侮辱簡妮。”

羅柏無言以對。可是,他卻在心中把一切歸咎於我,凱特琳疲憊地想,他正思念著簡妮,抱怨我不該把她送走——即便知道我說的乃是忠告。

兒子從峭巖城帶回六位維斯特林,而今只留雷納德爵士一人在身邊,他是簡妮的兄弟,擔任王家掌旗官。收到泰溫公爵同意交換俘虜的回復函當天,國王便派遣簡妮的舅舅羅佛爵士帶年輕的馬丁·蘭尼斯特去金牙城履行手續。事情進展順利,兒子從此不必再為馬丁的安全操心,蓋伯特·葛洛佛也欣慰地得知他兄弟羅貝特已在暮谷城登船北返。羅佛爵士終於被派去執行光榮而重要的任務……灰風也終可回到國王身邊,回到屬於他的位置。

維斯特林夫人和她的孩子們一起待在奔流城,簡妮,小艾琳妮亞及羅柏的侍從洛拉姆都沒跟來,後者強烈地質疑這一安排,但這都是明智的舉動。羅柏的前任侍從乃奧利法·佛雷,他無疑將出席妹妹的婚禮,將洛拉姆帶去勢必大傷情面;與之相對,雷納德爵士是個快活的年輕騎士,他已保證無論瓦德·佛雷如何侮辱,都不會作出過激反應。讓我們祈禱侮辱就是即將面對的所有考驗。

凱特琳卻有更多的擔心。自三河一戰以來,父親大人就不再相信瓦德,對此她一直牢記在心。簡妮王後只有待在奔流城的高墻堅壁後,由黑魚全力保護,才會安全。羅柏封給布林登爵士一個新頭銜,“南疆大元帥”,有他留守後方,凱特琳方感放心。

但她實在懷念叔叔歷經風霜的臉孔,羅柏勢必也流連他的輔佐,兒子所贏得的每場戰鬥,幕後都少不了布林登爵士的功勞。而今斥候部隊改由蓋伯特·葛洛佛統率,此人雖好,忠誠而堅定,卻沒有黑魚的能力。

在葛洛佛部隊掩護下,羅柏的隊伍綿延數裏。前鋒是大瓊恩,凱特琳等人和主隊走在一起,這是大批全副武裝的騎兵,隨後為輜重隊,無數滿載食物、草料、補給、禮物和傷員的馬車,由文德爾·曼德勒爵士和他的白港騎士加以保護。在他們之後跟著畜群,包括綿羊、山羊和骨瘦如柴的牛,以及一小群商販營妓。走在末尾擔任後衛的是羅賓·菲林特,方圓數百裏之內都沒有敵人,但羅柏仍處處小心。

一共三千五百名戰士,三千五百名經歷囈語森林、奔流城、牛津、烙印城、峭巖城等歷次會戰的老兵,掠奪過西境蘭尼斯特家族富裕礦山的精銳。他們都是北方人,三河諸侯中,除了和艾德慕要好的數人前來作陪外,大都留在河間地觀望國王收復北境。前方,等待艾德慕的是新娘,等待羅柏的是戰爭,等待我的……是兩條死訊、一張空床和充滿鬼魂的城堡。好淒涼啊。布蕾妮,你到底在哪裏?求求你,把我的女兒帶回來。把她們帶回來啊。

中午時分,雨變得綿長不息,直下到黃昏。第二天,北方人沒有看見太陽,鉛灰色天空下,人人藏在兜帽裏,以躲避雨水襲擊。這天的雨下得極大,道路泥濘,田野滂沱,河流暴漲,落葉紛飛,持續的馬蹄聲擾攘不休,惹人心煩。人們只在必要時說上幾句,大多時候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