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爾

白樹村,山姆心想,拜托,這裏是白樹村。他記得白樹村,白樹村在他找到的古老地圖上,北行途中曾經路過。如果這個村子是白樹村,他就知道他們在哪兒了。拜托,這裏一定是白樹村。願望如此強烈,他甚至暫時忘了自己的腳,忘了小腿和後腰上的疼痛,忘了幾乎凍到失去知覺的手指,忘了莫爾蒙總司令、卡斯特、屍鬼和異鬼。白樹村,山姆喃喃祈禱,不管什麽神,願意聽就成。

然而所有野人村莊看起來都很像。一棵巨大的魚梁木生在這個村子中央……但一棵白樹並不代表白樹村,白樹村的魚梁木是否比這棵更大呢?也許他記錯了。那張長而悲哀的臉刻在蒼白如骨的樹幹上,樹液從它眼睛裏滲出、凝固,仿如紅色的淚水。我們北上時,它看起來是這樣嗎?山姆記不清楚。

樹的周圍矗立著幾幢茅草頂的單房屋子,一棟覆滿苔蘚的木頭長廳,一口石井,一個羊圈……但沒有羊,更沒有人。野人們都去了霜雪之牙,加入曼斯·雷德的隊伍,並帶走了一切東西,除開房屋本身——山姆對此感激不盡。夜晚即將來臨,而他終於可以重新睡在屋檐底下。他好疲憊,好像走了半輩子的路,靴子片片脫落,腳上所有的水泡都已破裂,變成老繭,老繭下又起了新的水泡,而腳趾頭開始生凍瘡。

但山姆知道,如果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條。吉莉產後仍然虛弱,還抱著孩子,她比他更需要那匹馬。另外一匹在離開卡斯特堡壘後的第三天就沒了。可憐的家夥,本來已餓得半死,能支撐這麽久其實是個奇跡,也許正是山姆的體重壓垮了它罷。他們可以嘗試共騎一匹馬,但他擔心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我這胖子最好還是走路。

山姆讓吉莉留在長廳裏生火,自己則到附近小屋裏探察一番。她連生火都比他在行,他自己好像從來無法點燃木柴,上次,他試圖用鐵和石頭打出火星,結果卻被自己的匕首割傷。吉莉替他包紮好之後,手指變得僵硬疼痛,比原先更為笨拙。他知道現在是清洗傷口、更換繃帶的時候了,但他害怕看到傷口。況且天氣如此寒冷,他痛恨摘手套。

山姆不知自己能在屋裏找到什麽。也許野人們留下了一點食物,好歹得瞧一瞧。北上途中,瓊恩就被分到任務,搜查白樹村的屋子。在一棟小屋中,山姆聽見黑暗角落裏傳來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音,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只有幹稻草堆、陳腐的氣味和排煙口下的炭灰。

他回到魚梁木旁,端詳了一會兒那張雕刻的臉。這不是曾經見過的那張臉,他承認,這棵樹不及白樹村那棵一半大。它的紅眼睛裏滲出血色的汁液,他也不記得從前那棵是這樣。但不管怎麽說,山姆笨手笨腳地跪下來。“遠古諸神,請聽我的祈禱。七神是我父親的神衹,但我加入守夜人軍團時,是面對著你們發下誓言的。請幫幫忙吧,我們又冷又餓,很可能還會迷路。我……我不知現在該信仰什麽神,但……假如你們真的存在,請幫幫我們吧,吉莉剛生下一個小嬰兒。”他只能想出這些話。夜色漸濃,魚梁木的樹葉發出輕微的瑟瑟聲,好似上千只血手在揮舞。瓊恩的神是否聽見了他的祈禱呢?一切都不清楚。

等回到長廳,吉莉已生好了火。她緊靠在火堆旁,敞開獸皮,讓嬰兒在胸口吃奶。他跟大人一樣餓,山姆心想。老婦人們從卡斯特堡壘的地窖裏捎出些食物,但現在基本吃光了,而即使在角陵,即使在獵物眾多,手下又有奴仆、獵狗可供驅使的南方家園,山姆也是個沒用的獵手;身處這片空曠無垠的森林,能逮住任何東西的機會自然微乎其微。他試圖在湖泊和半凍的小河裏捕魚,結果不出意料地慘遭失敗。“還要多久,山姆?”吉莉問,“還遠嗎?”

“不太遠。至少不像原來那麽遠。”山姆聳肩卸下包裹,笨拙地坐到地板上,試著盤起腿來。走路使他的背疼到極點,他想倚住一根支撐屋頂的木雕支柱,但火堆卻在長廳中央的排煙口下,衡量之後,還是覺得溫暖甚於舒適,“再過幾天就能到了。”

山姆帶著地圖,但如果這裏不是白樹村,它們根本沒用。我們為繞過這個湖,走得太靠東,他焦慮地想,或者折回來時太靠西了?他開始討厭起湖泊與河流,長城之外沒有渡船和橋梁,逼得你繞行一大圈,或是尋找涉水的淺灘。除此之外,跟隨獵人小徑比掙紮穿越灌木叢容易,繞過山脊比攀爬容易,而長城之外只能選擇後者。唉,假如巴棱或戴文跟我們在一起,現下應該已到了黑城堡,正在大廳裏暖腳呢。可惜巴棱死了,而戴文跟葛蘭、憂郁的艾迪等人一起離開。

長城有三百裏長,七百尺高,山姆提醒自己。如果一直往南,遲早會撞見它——而他們確實在往南,至少這點他非常確定。白天根據太陽辨別方向,晴朗的晚上,則可以追隨冰龍星座的尾巴,雖然自另一匹馬死後,他們便很少在夜間行路。就算月圓時分,林子裏也太過黑暗,山姆或者最後一匹馬很容易摔斷腿。我們一定已到了很南的地方,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