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邊的貓兒

日出之前,她在和布魯斯科的女兒們共享的房頂小屋裏醒來。

貓兒總是第一個醒來。跟泰麗亞和布瑞亞一起擠在毯子底下溫暖舒適,她能聽見她們輕微的呼吸。她翻身坐起來摸索,布瑞亞睡意呢喃地抱怨了一句,然後背過身去。灰石墻中的寒氣讓貓兒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她在黑暗中迅速穿上衣服,套外套時,泰麗亞睜開眼睛叫她:“貓兒,親愛的,把我的衣服拿來。”她是個遲鈍的女孩,瘦得皮包骨頭,老抱怨說冷。

貓兒替她取來衣服,泰麗亞在毯子底下扭動著鉆進衣服裏,然後她們一起將她的大個子姐姐從床上拉起來,布瑞亞帶著睡意含含糊糊地威脅她們。

等她們三個爬下連通屋頂閣樓的梯子,布魯斯科和他的兒子們已上了屋後小水渠中的船。跟每天早晨一樣,布魯斯科大吼大叫,讓女孩們快點,他的兒子們則幫助泰麗亞和布瑞亞上船。貓兒的任務是解開柱子上的繩索,將繩子扔給布瑞亞,然後用一只穿靴子的腳把船推離碼頭。布魯斯科的兒子們努力撐篙,碼頭和甲板之間漸漸變遠,貓兒奔過來,躍上甲板。

在那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所事事,只能坐著打哈欠,任由布魯斯科和他的兒子們推著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前進,經過一條條錯綜復雜的小水渠。今天看起來是罕有的好天氣,清新爽朗。布拉佛斯只有三種天氣:霧天不好,雨天更糟,下冰雨是最糟的。但偶爾會有一天早晨,破曉時天空呈現出粉紅與湛藍,空氣中有刺鼻的鹹味。這樣的天氣貓兒最喜歡。

他們來到一條寬闊的水道,即“長渠”,然後轉向南邊的魚市。貓兒盤腿坐著,竭力抑制打哈欠的沖動,仔細回憶夢中的細節。我又夢到自己是一頭狼。她記得最清楚的是氣味:樹林與泥土,狼群的弟兄,馬、鹿和人的氣息,各不相同,而濃烈的恐懼氣息始終不變。有些個晚上,狼夢如此鮮活生動,甚至她醒來後依然能聽見弟兄們的嗥叫。有一次,布瑞亞聲稱她在睡夢中一邊低吼,一邊在被子底下亂動。她以為那是蠢笨的謊話,直到泰麗亞也這麽說。

我不該做狼夢,女孩告訴自己,我是貓兒,不是狼。我是運河邊的貓兒。狼夢屬於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可盡管她努力嘗試,仍無法擺脫艾莉亞的影子。不管睡在神廟底下,還是跟布魯斯科的女兒們共享房頂小屋,狼夢始終困擾著她……有時還有噩夢。

狼夢是好的。在狼夢裏,她敏捷強壯,奔逐獵物,身後跟著自己的族群。她討厭另一個夢,在那個夢中,她只有兩條腳,而不是四條;在那個夢中,她一直在尋找母親,跌跌撞撞地穿過爛泥灘,穿過鮮血和烈火;在那個夢中,天空始終下著雨,她能聽見母親的尖叫,但有個狗頭怪物不讓她去救媽媽;在那個夢中,她總是在哭泣,像個嚇壞了的小女孩。貓兒不會哭,她告訴自己,跟狼一樣。這不過是個蠢笨的夢而已。

布魯斯科的小船順長渠路過真理宮的綠銅拱頂,又駛經普萊斯坦殿和安塔裏昂殿的高大方塔,然後穿越甜水渠那碩大無朋的灰色橋拱,來到一個叫淤泥鎮的城區。這裏的建築較小,不那麽宏偉。晚些時候,運河將被蛇舟和駁船塞得水泄不通,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這條船幾乎獨占水道。布魯斯科喜歡在泰坦巨人宣告日出的當口到達魚市。那沉悶的聲響穿過礁湖,雖因距離遙遠而有所減弱,但足以喚醒沉睡的城市。

等布魯斯科和他的兒子們將船泊在魚市,裏面已擠滿了售賣鯡魚、鱈魚、牡蠣和蛤蜊的人,還有管家、廚子、百姓家的主婦,以及船上下來的水手。他們一邊檢視早晨的水產,一邊高聲議價。布魯斯科在小船之間走來走去,審察各種貝類,不時用拐杖敲敲木桶或箱子。“這個,”他會說,“對。”嗒嗒。“這個。”嗒嗒。“不,不是那個。是這裏。”嗒。他不愛說話,泰麗亞說她父親吝嗇話語跟吝嗇錢財一樣。牡蠣、蛤蜊、螃蟹、蚌殼、扇貝,有時還有蝦……布魯斯科都買,取決於當天什麽貨好。他們將他敲打過的木桶和箱子搬到小船上。布魯斯科脊背不好,比一大杯黃啤酒重的物體,便拿不動。

完事之後,貓兒身上已有了一股海水和魚的味道。她習慣了,幾乎聞不出來。她也不介意幹活,背負沉重的木桶而腰酸背痛,代表自己正越變越強壯。

一旦所有木桶裝載完畢,布魯斯科親自將船推離岸邊,他的兒子們沿長渠將大家撐回家。布瑞亞和泰麗亞坐在船前面竊竊私語。貓兒知道她們在談論布瑞亞的男朋友,父親入睡後,她爬上房頂跟他約會。

“了解三件新事物,再回我們這兒來。”慈祥的人送貓兒進城之前命令她,而她總能做到。有時不過是三個新的布拉佛斯語詞語;有時她帶回水手的故事,奇妙而不可思議,發生在布拉佛斯群嶼之外的廣闊世界:戰爭,癩蛤蟆雨,龍的孵化;有時她學會三個新笑話或三個新謎語,或各種行當的訣竅。她時不時還會得知一些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