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

黎明前的寒意中,瓦邇裹著一件大得能包住山姆的熊皮鬥篷等在大門前,身旁有一匹備好鞍配的灰色矮種馬,毛發蓬松,一只眼睛是白子。穆利和憂郁的艾迪這對護衛不情不願地站在她身旁,呼吸在黑暗的冷空氣中凝成白霜。

“你們弄了匹盲馬?”瓊恩狐疑地問。

“只是半盲,大人,”穆利解釋,“而且它很健壯。”他輕拍矮種馬的脖子。

“馬是半盲,但我不瞎。”瓦邇說,“我知道往哪兒走。”

“女士,我重申,此事你可以拒絕。其中風險——”

“——由我來承擔,雪諾大人。我並非南方的貴族小姐,而是女自由民,我比所有的黑衣遊騎兵都更了解這片森林。它對我來說毫無鬼影。”

希望如此。瓊恩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相信瓦邇能從黑傑克布爾威及其同伴送命的地方平安返回,相信自由民不會傷害她……但他們心知肚明,森林裏不止有野人。“食物帶夠了麽?”

“硬面包、硬奶酪、燕麥蛋糕、腌鱈魚、腌牛肉、腌綿羊肉,還有一袋能沖走嘴裏鹽味兒的甜酒。我不會餓死的。”

“好吧,你們該出發了。”

“我答應你,雪諾大人,無論能否帶回托蒙德,我都會回來。”瓦邇擡起頭,半月當空,“預計在滿月的第一天。”

“好。”別食言,他心想,否則史坦尼斯會要我腦袋。“你能保證照顧好我們的公主嗎?”國王問,而瓊恩確實保證過。但瓦邇不是公主,我告訴過他幾百遍了。這是個孱弱的借口,用來掩蓋食言的事實,父親絕不會贊同他這樣做。我是守護王國的堅盾,瓊恩提醒自己,不管怎樣,相比個人榮譽,長城更緊要。

長城下的隧道陰冷如冰龍的肚腹,曲折似盤卷的毒蛇。憂郁的艾迪手握火把在前方引路,穆利拿鑰匙開啟三重門,那些門有人手般粗的黑鐵柵欄。每道門前的守衛都向瓊恩·雪諾點頭行禮,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瓦邇和她的矮種馬。

他們穿過新伐木頭做的厚重大門,來到長城北側。野人公主停下片刻,極目遠眺。史坦尼斯國王大勝之地,如今是一片皚皚白雪,鬼影森林在更遠處張開漆黑靜謐的大口,虎視眈眈。半個月亮的清輝把瓦邇的蜜色頭發染成銀白,讓她的臉頰宛若新雪。她深吸一口氣:“外面的空氣如此甜美。”

“我的舌頭凍麻了,只感到冷。”

“冷?”瓦邇輕笑,“才不是。真正的冷會讓你呼吸都痛。當異鬼到來……”

這想法讓人不寒而栗。瓊恩派出的另外六名遊騎兵至今未歸。別著急,他們可能在回來的路上。但他心中另一個聲音堅持,他們死了,全死了。是你派他們去送死,現在你還要瓦邇去送死。“請向托蒙德轉述我的話。”

“他可能不上心,但至少會聽聽。”瓦邇輕輕吻了他的臉頰。“我感謝你,雪諾大人。為了半盲的馬,為了腌鱈魚,為了自由的空氣。為了希望。”

他們的呼吸融在一起,蒸騰成一團白氣。瓊恩·雪諾後退一步。“我唯一想要的感謝是——”

“——巨人克星托蒙德。沒錯。”瓦邇拉起熊皮鬥篷的兜帽,棕色熊皮間雜著灰色,“走之前,最後一個問題:是你殺了賈爾麽,大人?”

“長城殺了賈爾。”

“我這麽聽說的。但我需要確定。”

“我向你保證,我沒殺他。”但他若不摔死,我也許會下手。

“好吧,那就再會啰。”她幾乎是玩笑般地說。

瓊恩·雪諾並未接話。這裏太黑太冷,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何況時候不早了。“很快會再見的。你會回來,就算不為別的,也為了孩子。”

“卡斯特的兒子?”瓦邇聳聳肩,“他不是我的親人。”

“我聽見你唱歌給他聽。”

“我是唱給自己聽,他聽到了該怪我麽?”她嘴角微微上翹,“他聽到就笑了,嗯,倒也不錯。他是個可愛的小怪物。”

“怪物?”

“乳名嘛,我總得找個名字稱呼他。注意給他保暖,保護他平安。為了他母親和我,讓他遠離那個紅袍女。她知道他的身份,她能在火焰裏看到東西。”

艾莉亞,他希望紅袍女真能看到。“不過是灰燼與煙塵。”

“應該說國王和魔龍。”

又是龍。瓊恩似乎能看見魔龍在夜空中盤旋,漆黑的翅膀襯出一片火海。“她要是知道,早把孩子帶走了——我是指妲娜的孩子,不是你的怪物。國王只消聽到一點風聲,這事就完了。”我也完了。史坦尼斯會把這當成叛國。“她要是知道,怎會任其發生?”

“因為這正合她意。火焰變幻莫測,無人知其動向。”瓦邇一腳踩在馬鐙上,翻身上馬,俯視著瓊恩,“還記得我姐姐的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