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

這只母豬比他騎過的許多馬都好脾氣。它一動不動地耐心等待提利昂爬到它背上,連聲都沒吭,他取盾牌和長槍時它也很配合。等他提起韁繩,雙腳一夾豬肚皮,它便立刻行動起來。它叫“美女”,這是美女豬的簡稱,它從小就接受過鞍子和韁繩的訓練。

美女豬奔過甲板,侏儒身上刷了彩漆的木盔甲噼砰亂響。提利昂腋下全是汗,癢得很,一大滴汗珠順著那不成比例的大頭盔流到他鼻子的傷疤上。在那荒謬的刹那,他覺得自己成了詹姆,手握長槍在真正的比武場上馳騁,陽光照耀在金甲上。

笑聲響起,幻夢消解。他不是騎士,只是騎在豬背上端著木棍取悅喝多了朗姆酒的水手,滿心想要安撫他們情緒的侏儒。無疑在地獄的某個角落,父親看得咬牙切齒,而喬佛裏哈哈大笑,提利昂可以感覺到他們用冰冷死寂的目光著意欣賞這場滑稽戲,一如“賽斯拉·科荷蘭號”的船員。

他的對手就在前方。分妮騎在大灰狗上,條紋長槍隨狗兒蹦跳向前,在空中醉鬼般地晃蕩。她的盾牌和盔甲被漆成紅色,但油漆已破裂起皮;提利昂的盔甲是藍色。不對,不是我的,是便特的盔甲。決不是我的。我必須記得這點。

水手們大呼小叫要他開打,於是他踢了美女豬腰間一腳,催促它發起沖鋒。周圍人的話他聽不懂,不知鼓勵還是嘲諷,但話中語氣他是明白的。我真是鬼迷心竅,為什麽答應加入這樣一場鬧劇?

自然,答案他是知道的。船行到悲痛海灣,連續十二天無風,船員們的情緒低落到谷底,等每日的朗姆酒配給告罄,會發生什麽誰也無法預料。一天只有那麽幾種枯燥的工作,無非是修補風帆、堵塞滲漏和捕魚。喬拉·莫爾蒙聽見人們嘀咕說是侏儒帶給大家厄運。這條船上,只有廚子還會時不時摸摸提利昂的腦袋,期望能攪動點風,其他人不論他走到哪裏,都對他投以怨毒的眼神。分妮的處境更糟,因為廚子散布說捏女侏儒的奶子有助於找回運氣。廚子也開始稱呼美女豬為培根——這在提利昂嘴裏是句俏皮話,在他口中卻變了味。

“我們得讓大家開心,”分妮懇求他,“得讓大家喜歡我們。只要來場表演賽,大家就會忘記不愉快。求您了,大人。”他昏頭昏腦、模棱兩可地答應下來,也搞不懂當時哪根筋搭錯了。一定是朗姆酒的作用。船長的酒首先沒了,而提利昂·蘭尼斯特很快發現,被朗姆酒灌醉比喝葡萄酒要容易得多。

所以他穿上便特的彩繪木盔甲,騎上便特的母豬,讓便特的妹妹教他侏儒比武的要訣、教他侏儒在世上維生的手段。考慮到之前提利昂正因拒絕外甥要他騎上狗參加比武的要求,拒絕滿足對方變態的趣味,而幾乎掉腦袋,現在的發展無疑是個辛辣的諷刺。

分妮的長槍適時下壓,用鈍頭掃過他肩膀;他握不緊長槍,槍頭向下偏,撞在她的盾角,發出刺耳聲響。她還在坐騎上,他卻摔了下去。不過,這就是原本想要的效果。

從豬身上摔下去聽著簡單……其實不然。提利昂摔倒時運起從前的雜耍功夫,蜷成一個球,但砸在甲板上仍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他狠狠地咬到了舌頭,嘴裏有血味。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十二歲,在凱巖城的大餐桌上翻跟鬥,不過當年有吉利安叔叔為他真心實意地喝彩,現在只有壞脾氣的水手。他覺得跟喬佛裏婚宴那天便特與分妮引發的全場轟然狂笑相比,他們這對得到的笑聲稀稀落落、還有些勉強,甚至有人生氣地噓他。“‘沒鼻子’,你長得醜騎得也醜,”艉樓上有人叫道,“沒卵蛋的孬種!只能挨女孩打!”他把注下在我身上了,提利昂意識到。他把辱罵當耳邊風,反正比這惡劣的也聽過。

身穿木盔甲很難站起來,他覺得自己像個被翻了面的烏龜——他掙紮起身的舉止倒引發了水手們更多的歡笑。遺憾哪,我沒把腿一並摔斷,那樣他們該號叫了。他們也真是生不逢時,要能在廁所邊圍觀,保管會在公爵大人面前笑得尿褲子。也罷,我現在的任務就是逢迎這幫該死的狗雜種。

最後是喬拉·莫爾蒙可憐他,上前把他拉起。“你就像個傻瓜。”

這正是表演的目的。“騎在豬背上,怎麽也不能說是英雄吧。”

“怪不得我從來不碰豬。”

提利昂解開頭盔,掰下來,朝旁邊吐了口摻血絲的唾沫。“我差點把舌頭咬斷。”

“記得下次咬重點,”喬拉爵士建議,“說實話,我見過比你更差勁的騎士。”

這算是表揚嗎?“我他媽從豬背上摔下來,還咬到舌頭。還有比我更差勁的?”

“有人被長槍碎片刺穿眼睛,當場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