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戰利品

借著破曉的晨光,國王的軍隊離開深林堡,猶如一條爬出巢穴的鋼鐵長蛇,從原木柵欄後蜿蜒而出。

南方騎士披上鎖甲板甲,甲上布滿戰鬥留下的坑窪和凹痕,但迎著朝陽依然閃閃發光。冬日森林裏,反復漂染、縫補的褪色旗幟和外套交織成五顏六色的溪流——天藍和橙色,紅色與綠色,紫色、藍色還有金黃色,與光禿禿的褐色樹幹、灰綠色松樹、哨兵樹以及散亂的臟雪形成鮮明對比。

騎士們各有侍從、仆人和親兵。隨後是武器師傅、廚子和馬夫,然後是整隊整隊長矛兵、斧手和弓箭手,其中既有身經百戰、兩鬢斑白的老兵,也有初上戰場、仍顯稚嫩的新手。山地氏族民走在南方人前面,他們的首領和氏族勇士騎著毛發蓬亂的矮種馬,體毛濃密的戰士們穿著毛皮、熟皮革和老舊鎖甲,跟著一路小跑。有些人把臉塗得棕綠相間,身上還綁了許多樹枝,作為偽裝。

主隊後方是輜重隊:騾子、馬、公牛,一長串貨車和推車載著食物、草料、帳篷及其他補給。最後是後衛——大批穿板甲鎖甲的騎士,另有一大隊騎兵呈扇形悄然展開,以防敵人從後偷襲。

阿莎·葛雷喬伊被囚禁在輜重隊裏一輛裝有兩個鐵箍大輪子的封閉行李車中,手腳都戴上鐐銬,由鼾聲震天的“母熊”日夜看守。史坦尼斯國王陛下不給戰利品任何可趁之機。他打算把她帶到臨冬城,戴上鐐銬向北方諸侯展示:海怪之女被他打敗俘虜了,這足以證明他的實力。

喇叭聲指引隊伍行進,如林的長矛尖在旭日映照下閃閃發亮,草葉邊緣的晨露折射著陽光。深林堡到臨冬城只有一百裏格的森林,烏鴉飛上三百裏就到。“十五天。”騎士們互相轉告。

“勞勃十天能到。”阿莎聽見費爾大人吹噓。他爺爺在盛夏廳死於勞勃之手,不知為何仇人在孫子眼中反倒成了神。“勞勃半月前就進臨冬城了,他會站在城垛邊對波頓嗤之以鼻。”

“最好別在史坦尼斯面前提這個。”朱斯丁·馬賽勸他,“不然他也會要我們日夜兼程。”

國王始終活在兄長的陰影下,阿莎心想。

她的一邊腳踝只要放上重心就會劇痛,肯定是哪裏骨折了。腳踝在深林堡就消了腫,但還痛,如果只是扭傷,現在早該痊愈。此外,她每動彈一下,鐵鐐就嘩嘩作響。鐐銬不僅磨破了她的手腳,也磨損著她的驕傲。這是屈服的代價。

“彎彎膝蓋死不了人,”父親教導她,“屈膝尚能提刀再起,寧折不彎蹬腿挺屍。”巴隆·葛雷喬伊第一次叛亂失敗後,親身證明了這條真理。他先向雄鹿和冰原狼屈膝,卻在勞勃·拜拉席恩和艾德·史塔克死後卷土重來。

所以這次在深林堡,海怪之女被綁著、一瘸一拐地跪在國王面前時(所幸未被強奸),也如法炮制。“我投降,陛下,我任您處置。只求您饒恕我的手下。”科爾、特裏斯及其他在狼林活下來的人是她當時關心的。只有九個。九個殘兵敗將,傷得最重的科洛姆自嘲道。

史坦尼斯饒了他們的性命,然而阿莎覺得國王心中並無真正的慈悲。毫無疑問,他很果斷,也不缺乏勇氣,只是人們說他……算了,就算他遵循律法到毫無變通余地的嚴苛地步,鐵群島長大的阿莎·葛雷喬伊也能忍受。可她不喜歡這個國王,那雙深邃的藍眼總閃爍著猜忌,冰冷的怒火一觸即發。他毫不在意她的性命,只把她當人質和戰利品,用於向北境展示他擊潰鐵民的戰績。

他也很蠢。若她對北方佬的了解沒錯,制服女人不會讓他們敬畏,用她做人質更是一文不值。現下她叔叔鴉眼統治著鐵群島,而他不關心她死活。或許攸倫指給她的偏癱丈夫會覺得這是個損失,但艾裏·艾枚克沒那麽多錢來贖她。

她沒法跟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解釋這些,她身為女人這件事似乎已足以令他嫌惡。她知道,青綠之地的男人習慣女人穿戴絲綢,溫柔可人,而非披堅執銳,手執飛斧。但在深林堡的短暫接觸,使她明白就算穿著裙服,史坦尼斯依然不會對她產生興趣。即便和羅貝特·葛洛佛虔誠的妻子希貝娜夫人在一起時,他盡管表現得客氣有禮,但仍頗感不適。對這個南方國王來說,女人似乎是另一個物種,與巨人、古靈精怪和森林之子一樣莫測高深。連母熊都能讓他磨牙。

史坦尼斯只聽一個女人的話,不過他把她留在了長城。“我寧願她在,”統領輜重隊的金發騎士朱斯丁·馬賽爵士坦言,“梅麗珊卓女士上次缺席是黑水河之戰,結果藍禮大人的影子從天而降,一半軍隊被河水吞沒。”

“上次?”阿莎說,“難道這女巫來深林堡了?我可沒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