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4/7頁)

老太婆扇扇鼻孔,別開了臉。“你幹嗎這樣做呀?”分妮用通用語問他。

問得好,提利昂心想,為什麽呢?“你的表演花樣太少,戲班子都得有只會跳舞的熊。”

她譴責般看了他一眼,坐回騾車後面,環住嘎吱,當那條狗是全世界她唯一的真心朋友。說不定真的是。

保姆帶著喬拉·莫爾蒙回來了,兩名奴兵把他丟到騾車上兩名侏儒之間的地方。騎士沒反抗。聽到女王結婚的消息,他崩潰了,提利昂意識到,簡單的一句流言,達成了之前拳頭、鞭子和棍棒都無法達成的目標——它摧毀了他。我該讓老太婆買走他,他現在就跟胸甲上的乳頭一樣沒用。

保姆爬到騾車前頭,提起韁繩,領大家穿過圍城軍營,去他們的新主人、高貴的亞贊·佐·誇格茲的住處。四名奴兵跟著車走,一邊兩個。

分妮沒哭,但眼睛紅紅的,神情淒苦,始終沒從嘎吱身上擡頭。她以為掩耳盜鈴就萬事大吉麽?喬拉·莫爾蒙倒是戴著鐵鐐掃視一切,但滿腹思緒的他視而不見。

只有提利昂把所有人和事瞧了個仔細。

淵凱人其實沒有統一的大營,上百處分散的營地拼湊在一起,大致呈新月形包圍了彌林城。這是一座絲綢和帆布之城,城裏有大街小巷、旅館妓院、富人區與貧民窟。在前線和海灣之間,無數帳篷像黃蘑菇從土地中冒出來,有的又小又臟,只是一塊用來遮陽擋雨的、汙漬斑斑的帆布,但也有足以容納百人的軍營帳篷,以及宮殿般宏大、帳頂杆子上立著閃閃發光的鷹身女妖的絲帳。有的營地秩序井然,以篝火為圓心,呈圓形分布,武器盔甲堆在內圈,馬匹拴在外圍;但大部分營地一片混亂。

彌林周圍是寸草不生的幹燥平原,地勢一馬平川。但淵凱人用船從南方運來木材和獸皮,就地搭建了六座巨大的投石機——除開臨河那一面,城市的其他三面每面安置了兩座。投石機旁準備了堆積如山的碎石和隨時可點燃的瀝青桶、樹脂桶。一個在車邊步行的兵看見提利昂盯著投石機看,便自豪地介紹起它們的名字:屠龍者、老潑婦、女妖之女、邪惡姐妹、阿斯塔波的鬼魂和馬茲達罕之拳。這些投石機高達四十尺,是圍城營地裏最醒目的地標。“龍女王看見它們就屈膝投降了,”那士兵吹噓道,“靠著吸希茨達拉的老二才保住小命喲,否則我們會把城墻砸個粉碎。”

提利昂看見有奴隸遭到鞭打,一鞭又一鞭,背上血肉模糊。一隊人戴著鐵鐐行軍,每走一步都嘩啦作響,他們雖然帶著長矛短劍,卻被鐵鏈連住了手腕腳踝。空氣中彌漫著烤肉香味,有人在鍋邊生剝狗皮。

他還看見了死人,聽見垂死之人的呻吟。飄散的煙霧中,在馬味和刺鼻的鹹味之外,有血和屎的惡臭。這裏正流行瘟疫,他眼看著兩個傭兵把另一個傭兵擡出帳篷,他的手不禁抽搐了一下。父親說過,對軍隊而言,疾病遠比戰鬥可怕。

眼前所見,都在催促他盡快逃跑。

但走出四分之一裏後,他不得不再作打算。眼前有群人圍住了三個逃亡奴隸。“我知道我的小寶貝們會很乖很聽話的,”保姆說,“瞧瞧逃跑是什麽下場吧。”

逃亡奴隸被吊在一排梁木上,兩個拋石手正拿他們當靶子。“脫羅斯人,”一名守衛向他們介紹,“全世界最好的拋石手。他們用軟鉛球代替石球。”

提利昂一直懷疑拋石索的功用,弓箭的射程遠多了……但他之前沒見過脫羅斯人使用拋石索。如今親眼所見,他們的鉛球造成的傷害比其他人用的光滑石球要大得多,弓箭就更不能比了。一顆鉛球砸中俘虜的膝蓋,骨頭爆開,血漿四濺,那人的小腿只剩一條暗紅色肌腱與大腿相連。噢,他沒法再逃跑了,提利昂看著對方慘叫連連,心裏一邊想。晨風中的慘叫和營妓的嬉笑,以及那些下注拋石手會失手的人的咒罵混合在一起。分妮別過了頭,但保姆抓住她下巴,硬是將她掰回去看。“看好了。”他命令,“你也一樣,狗熊。”

喬拉·莫爾蒙擡頭冷眼瞪著保姆,提利昂發現他胳膊上青筋暴突。他想掐死這奴隸主,連累我們一起送命。但最終騎士只是苦著臉,轉頭去看那血腥的懲罰。

東方。隔著晨間的熱氣,彌林城宏偉的磚墻就在東方閃爍。那是這幫可悲的傻瓜想逃去的地方。可那裏以後還會是避難所嗎?

在保姆重提韁繩之前,這三個渴求解放的人都已痛苦地死去。騾車吱呀呀地繼續前進。

他們主人的營地位於“老潑婦”的東南方,幾乎就在投石機的陰影下,占地甚廣。所謂亞贊·佐·誇格茲的“簡樸營房”結果是座檸檬色絲綢宮殿,由九座大帳相連而成,各帳中央的杆子上都立著一個在陽光下閃耀的鍍金鷹身女妖像。許多小帳篷如眾星捧月般環繞著大帳。“那些是服侍我們高貴主人的廚子、小妾、戰士和他不重視的次要親戚的住處。”保姆告訴他們,“但小寶貝們你們可有福了,你們可以住進亞贊的帳篷。他要看緊自己的珍藏,這樣才能安心。”他朝莫爾蒙皺皺眉,“狗熊,你不能進去。你又大又醜,得用鐵鏈拴在外頭。”騎士沒答話。“不過首先,要給你們戴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