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開始,周圍只有閃爍的光芒、脈動不止的混沌、瀑布般落下的影像,以及響動與話語的盤旋深淵。希瑞看到一座擎天的高塔,閃電在塔頂躍動。她聽到一聲猛禽的尖嘯,突然,她自己就變成了那只大鳥。她以驚人的速度飛翔,下方是風暴肆虐的海洋。她看到一只紐扣眼睛的玩偶,突然,她自己就變成了那只娃娃。黑暗充斥於四周,在蟬鳴聲中律動。她看到一只黑白相間的大貓,突然,她又變成了貓,身處一棟氣氛陰沉的屋子。她看到發黑的木頭墻板,嗅到蠟燭和舊書的氣息。有好幾次,她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在呼喚她。她看到銀色的鮭魚躍過瀑布,聽到雨點拍打樹葉的響聲。接著,她聽到葉妮芙古怪而長久的尖叫。正是這尖叫聲驚醒了她,將她從永恒與混沌的裂口中抽離出來。

此時此刻,她徒勞地回憶夢境,卻只能聽到魯特琴與長笛的輕響、小手鼓的叮當聲,以及歌聲和歡笑聲。丹德裏恩和他偶遇的那群吟遊詩人正在走廊盡頭的房間享受著美好時光。

一縷月光照進窗戶,略微驅散了昏暗,讓這洛夏宮的房間仿佛夢中世界一般。希瑞掀開被單。她全身是汗,頭發黏在額頭。昨天夜裏,她躺了很久才睡著。盡管開著窗子,房裏依然悶得厲害。她知道悶熱的原因——與傑洛特離開之前,葉妮芙用防護咒圍住了這個房間。表面看來,符咒的作用是阻止別人進來,但希瑞懷疑葉妮芙的真正目的是防止她離開。簡單地說,自己是個囚犯。雖然與傑洛特重歸於好讓葉妮芙很高興,但她既沒有忘記、也不會原諒希瑞任性而魯莽地逃往希倫頓的行為——盡管這正是葉妮芙與傑洛特和好的原因。

雖與傑洛特再次相見,但希瑞心裏只有失望與悲傷。獵魔人變得緘默、緊張、焦躁,而且明顯口不對心。他們的對話磕磕絆絆,話題不時戛然而止。獵魔人的目光和思緒不斷轉向別處。希瑞很清楚那個“別處”是哪兒。

丹德裏恩輕柔而悲傷的歌聲,以及魯特琴奏出的樂曲,仿佛溪水流過卵石的低吟一般,從走廊盡頭的房間傳來。她認出了這首曲子。歌謠的名字叫《難以捉摸》,詩人幾天前才開始譜寫,並打算帶它去參加將於今年秋季在瓦特伯格城堡舉辦的年度詩人大賽。丹德裏恩甚至吹噓要一舉拔得頭籌。希仔細聽著歌詞。

你飄浮在閃閃發光的屋頂,

遊過撒滿百合花瓣的河面,

總有一天,我會得知你的真相,

只要我尚在世間……

蹄聲如雷,騎手在夜色中策馬奔馳,地平線上的天空映著多處火光。一只猛禽發出刺耳的尖嘯,隨即展翅翺翔。希瑞再次沉入夢鄉。她聽有人一次次呼喚她的名字。一次是傑洛特,一次是葉妮芙,一次是特莉絲·梅利葛德。最後那個聲音——對方曾多次呼喚她——則來自一個面容悲傷、身材苗條、但她並不認識的金發女孩。她佇立在一張微縮畫裏,畫框以黃銅和牛角制成。

接著,她看到一只黑白相間的貓。片刻之後,她再次變成那只貓,透過它的雙眼窺視世界。她置身於一棟昏暗而陌生的屋子。她看到堆得滿滿的大書架,還有一座由幾根蠟燭照亮的講台,兩個男人坐在旁邊,研究幾張卷軸。其中一個咳嗽起來,用手帕擦擦嘴。另一人是個小矮子,腦袋奇大,身下是張帶輪子的椅子。他沒有腿。

“真了不起……”芬恩贊嘆道,目光掃過破爛不堪的羊皮紙,“難以置信……你從哪兒找到這些文獻的?”

“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柯德林格咳嗽著說,“你還沒察覺辛特拉公主希瑞菈的真正身份?她是上古血脈之子,是憎恨之樹上的最後一根枝條!最後的枝條,結出最後一顆毒蘋果……”

“上古血脈……就是說很久以前……帕薇塔、卡蘭瑟、艾達莉亞、伊倫、菲歐娜……”

“還有法爾嘉。”

“看在諸神的分上,這不可能啊。首先,法爾嘉沒有子女!其次,菲歐娜的親生母親是……”

“首先,我們對年輕時的法爾嘉一無所知。其次,芬恩,別逗我笑了。你知道的,我一聽‘親生’這個詞就會笑抽過去。我相信這份文獻,因為在我看來,它相當可信,而且敘述的都是事實。菲歐娜,也就是帕薇塔的曾曾祖母,是法爾嘉——那個披著人皮的怪物——的女兒。該死,我從來不相信瘋狂的預言、占蔔和胡話,但我現在想起了伊絲琳妮的預言……”

“被汙染的血脈?”

“汙染、感染、詛咒,這些都解釋得通。而且,如果你沒忘記的話,傳說中受到詛咒的正是法爾嘉本人——因為勞拉·朵倫·愛普·希達哈爾詛咒了法爾嘉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