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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來,我遇到了三次大潮。昨天,洶湧的潮水差一點將我卷走。雖然,我早已對潮位作了預測,但這一次潮位突然反常地升高。我慶幸自己醒得早,及時發現了這一變化。然而,對於潮位的突然升高我非常愕然。自從那些人兀然登島,一切都在發生變化,老天爺仿佛也有意同我作對,使我本來已經艱難的處境雪上加霜。

但我相信我終會適應……畢竟我已戰勝了如此多的困難!

我病倒了,渾身酸疼,高燒不退。為了不至於餓死,我想盡了辦法。

我不再記日記了——腦袋裏充塞了對入侵者的憎恨。

上島以來,我一直依靠博物館裏的儲備生活。最初我用面粉、食鹽和水烤制了一個難以入口的面包圈。此後我幹脆把面粉調成糊糊喝。後來面粉吃完了,我就拿腐爛變質的腌羊舌充饑。島上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火柴(雖然我每天只用三根火柴,但還是很快用完了所有儲備)。此時此刻,我是多麽欽佩火柴的發明者啊!我心無掛礙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我必須為生存而竭盡全力。我花了好幾天時間制作捕鳥工具。和所有孤立無援的落難人一樣,我吞食過活鳥,吃過草根。難以忍受的腹痛、休克、噩夢和無數次死裏逃生教會我如何辨別毒草。

我已經山窮水盡:沒有工具,環境惡劣。然而,同幾個月前的處境相比,眼前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麽。

大海變得喜怒無常。我以沼澤當床,樹葉作被,每日下午捕食,上午則一直藏身在齊腰深的水中,早成了汙穢不堪的泥人和沒日沒夜肆虐的蚊蚋、水蛭的犧牲品。我在沼澤裏艱難地蠕動著,不斷地用死魚爛蝦充饑。好在沼澤中毒蛇和巨蜴較少,否則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賴以生存的工具都在博物館裏。我決定冒一次險,把工具取出來,但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這一冒險的決定。也許並不是那麽必要:我幻想這些人會很快離去,我甚至幻想他們或許根本就不存在,或許他們只是我的幻覺……

我想到了小艇。小艇在東海灘,我要離開海島,趁現在尚未被人發現。然而我對自己的運氣表示懷疑:烈日炎炎,病病懨懨,沒有淡水,沒有食品,我想我很難作此遠航,很難平平安安地到達拉包爾。

要緊的是不能誤食毒草。我把白天的極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尋找食物。我已設法安排好時間,以便在滿足了肚子的要求之後,還可以騰出一點時間悠閑自得地休憩養生。

昨天,尋找食物的工作幾乎耗去我一整天時間。當我獲得今明兩天的食品之後,太陽已經西沉,觀看夕陽的女人早已離去。

昨天早上,潮水又一次襲擊了海灘。這是我上島以來所見到的最大的一次潮汐。後來下雨了,但潮水還在繼續上漲(這裏是不常下雨的,但一旦下雨,便是狂風大雨)。我必須尋找避雨之處。我冒著滂沱大雨爬上山頂,突然產生了到教堂(島上最寂靜之處)避雨的念頭。

我來到供教士用膳、更衣的地方(在眾多入侵者中間我沒有發現一個神父)。突然,眼前出現了兩個人影,令我猝不及防。我手足無措,笨拙地鉆到神壇下躲避。神壇用鑲有花邊的紅綢遮蓋著,躲在裏面不易被人發現。果然,那兩人(仿佛自天而降)沒有看見我,但他們的倏忽出現卻使我局促不安了很長時間。

過了好一陣子,我驚魂未定,趴在地上,觀察動靜。我聽到狂風呼嘯,暴雨鞭笞著墻壁、敲打著屋頂,嘩嘩作響;看到蟻群排著長隊從一個土丘急匆匆地爬到另一個土丘……透過暴風雨的呼嘯聲、海浪的拍岸聲和震耳欲聾的雷鳴聲,我極力辨認著那兩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我精神恍惚,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朝神壇這邊走來……

在一片嘈雜聲中我間或聽到遙遠而又模糊的音樂……聲音消失了,我想起了萊奧納多的話,他說只要你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地凝視墻上的斑點或者任何一樣別的東西,時間久了你就會產生幻覺。我想剛才邂逅的兩個人影很可能就是墻上的斑點之類的東西。可是不斷傳來的音樂聲又使我不得不懷疑自己的想象。我被它悠揚和諧的旋律所打動,兩眼濕潤了,一時間忘記了危險和恐懼。

又過了片刻,我走到窗前。瓢潑大雨在窗外組成一道道晶瑩的垂簾,大地一片昏暗……

憑借著蒼茫雨色,我無所畏懼,毅然出了教堂而去。

這裏成了英雄們(或者瘋人院裏被遺棄的患者)裝腔作勢的舞台。盡管他們沒有觀眾——除非我就是他們預料中的觀眾。他們竟然別出心裁地向死亡挑戰,正在做生命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的冒險。這麽說並不是由於我對他們的憎恨使然,而是事實:他們搬來了小綠廳裏的那台電唱機,男男女女,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甚至席地而坐,一邊聊天,一邊聽著音樂、跳著舞,全然不顧這勢欲掀天揭地的暴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