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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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屋中探出頭(同時提防著突然襲擊),想看個究竟。

一片寂靜。

我於是上了螺旋形樓梯,穿過走廊,來到一個陽台,透過陽台門縫、避開灰黑色石膏枝葉簇擁的陶制神像,朝餐廳張望,發現餐桌旁圍坐著十幾個人。這些人很像新西蘭或澳大利亞來的遊客,看樣子暫時不會離去。

我記得很清楚:他們像一個小小的集體,所以我把他們當成了步調一致的旅遊團。我認為他們不是途經此地,而是要長駐下去。這時,我想起了福斯蒂妮。我用目光四處搜尋,結果很快找到了她。我驚喜地發現大胡子並不在她身邊。這是個好兆頭。然而我又很快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大胡子坐在福斯蒂妮對面!

這些人的談話乏味至極。莫雷爾提起的話題是怎樣才能獲得永生。他們還談到了旅行、晚會和飲食營養。福斯蒂妮和一個金發女郎在談論救護方面的問題。一個綠眼睛、小分頭、長得像東方人的男青年叫阿萊克,此人正在誇誇其談地敘述他那毫無成就的羊毛生意。莫雷爾熱情地提議在島上造一個籃球場或網球場。

我對博物館裏的人有了新的了解。坐在福斯蒂妮左邊的那個女人(叫多拉?)金發碧眼,前額稍稍有些前傾(像匹野馬),頭略微嫌大,但臉蛋長得很甜。坐在她右邊的是一個年輕男子,膚色黝黑,眼神活潑,眉毛又黑又濃。再往右是一個叫伊雷內的姑娘,她瘦高個兒,胸部平平的,胳臂特別長,表情很古怪。然後是那天傍晚說“現在不是說鬼道魂的時候”的那個女人。其他的我就記不清了。

小時候我常愛盯著書上的圖畫玩:時間盯久了,畫面會發生奇異的變化,湧現出無窮無盡光怪陸離的景物。而今,我面對這些不速之客,眼前出現了藤田的猛虎和貓。

吃完晚飯,他們進了大廳。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想到這會兒他們不是在大廳裏就是去了地下室,頓感一陣恐懼。

我下樓來,躲到大廳的屏風背後,看到有個女人在“神龕”旁織毛衣。不久我發現同她在一起的還有伊雷內和另一個女人。她們在聊天。我想看看還有沒有別人,結果(差一點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見莫雷爾和另外五個人圍坐在一張小桌子旁打撲克。福斯蒂妮坐在莫雷爾對面,背對著我。

桌子很小,我把注意力集中到桌下,想看看莫雷爾和福斯蒂妮的腳是否碰在一起,除了眼睛,我的其他感官已完全停止運行、失去功能。就這樣,這可悲的工程持續了好幾分鐘(也許更久),甚至恐怖再次降臨:一個仆人模樣的紅臉漢子進了大廳,兩只眼睛瞪圓了注視著我。我聽到動靜,撒腿就跑。

我跑進圓廳,閃身躲到兩根柱子中間,腳下是遊動的魚群,它們同我初上島時清除掉的那些死魚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