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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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消失後,我悄悄走近門口。福斯蒂妮、多拉(她的牌友)和阿萊克正順著螺旋形樓梯往上爬。福斯蒂妮故意走得很慢。因為她誇張、豐滿的胴體,修長、順溜的雙腿和令人癡迷的性感,我早已將安危置之度外,將世界、將記憶、將生的渴望、將潮水和草根的滋味忘得一幹二凈。

我悄悄跟在他們身後,見他們突然進了房間……對面房間的門洞開著,房間裏燈火通明,空無一人。我小心翼翼地跨進屋裏。毫無疑問,有人來過此地,只是臨走忘了關燈。然而,床上和梳妝台上空空如也:沒有一本書、一件衣服,這恰恰又證明房內無人居住。

我聽到樓梯上有腳步聲,趕緊去關燈。好在房間裏的電燈開關已經損壞,否則會使我弄巧成拙:空房的電燈是不可能自動熄滅的。

其他幾位陸續上樓之後,進了各自的房間。

假如不是因為開關已經損壞,電燈無法熄滅,出於疲勞,我會待在房間裏好好睡上一覺:我看到其他房間已陸續熄燈(看見福斯蒂妮與之同寢的室友是那大頭女人,我不由松了一口氣!)。眼下只有我這房間燈火通明,一旦有人路過,準會進來關燈(這時博物館內已一片漆黑)。當然,還不至於對我造成太大威脅,因為那人發現開關壞了,自然就會離去。我只要稍加躲避即可。

我正在想著這些,多拉突然探頭朝房內瞥了一眼,然後轉身離去。毫無疑問,她看到了我。之後她沒有試圖關燈便徑自離去。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決定馬上離開此房間,去尋找新的藏身之地。離開房間之前,整個博物館都在我腦海裏過了一遍。我委實不願離開這個房間,因為福斯蒂妮就在對門。

我坐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我夢到福斯蒂妮走進我的房間,就站在我的身邊。我幡然醒來,發現電燈熄滅了。我努力使自己盡快適應黑暗,以期辨別周圍事物。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但怎麽也止不住自己恐懼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我欠身起床,走近過道。沉寂取代了風暴並肆無忌憚地蔓延。

我悄悄走進過道,生怕哪扇門會突然打開,從裏面伸出一雙手來將我抓住;想到這裏我仿佛已經聽到了那人譏諷的獰笑。

為了福斯蒂妮,連日來我忍受了一個比監獄和絞架過猶不及的、煉獄般的折磨。

我摸索著下了螺旋形樓梯,找到大門,但大門緊閉,根本無法打開(因為上了鎖),我跑去開窗,窗門又關得嚴嚴實實(而且加了插銷)。我知道我被關起來了:身後的房門也已相繼關緊(也可能是因為我驚慌失措,加上光線昏暗,才無法打開這些門窗)。

螺旋形樓梯上有腳步聲!我害怕極了,迅速沿著墻壁穿過過道,然後顫抖著,冒著極大的危險爬到又脆又滑的石膏燈架上。

我依然關心著福斯蒂妮,不知道她是否和阿萊克在一起。也許他們中的一位在此前後跟多拉一起出了房門……

早晨,我被紛雜的人聲吵醒(我病病懨懨而且睡得很沉),但醒後又發現周圍一片寂靜。

我想逃出博物館,於是掙紮著站立起來(我如夢初醒:發現自己睡在燈架上)。由於生怕不小心弄破吊燈或失足摔倒,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我使出渾身解數,小心翼翼地爬下燈架。而後,為了稍微放松一下神經,我暫且躲到了窗簾背後(我竟羸弱得無力拉開窗簾,仿佛它用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就像那些墓穴裏的浮雕)。

我痛苦地渴望有一片面包或者別的文明食品。我想到餐具室,那裏肯定有食物。我壯著膽子走向螺旋形樓梯,下了樓。餐具室的門是開著的,裏面沒有人,我終於可以填飽我的轆轆饑腸了。然而一場歡喜一場空:我剛走進餐具室,耳邊就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我想奪門而逃,卻發現通向外面的門已經上鎖(鎖是不銹鋼的),根本無法打開。

腳步聲來自螺旋形樓梯。當我被迫退回原路時,已有人蹺著二郎腿坐在藤椅上,擋住我的去路。於是我轉身向主樓梯跑去,結果又發現有人正從主樓梯向我走來。我急中生智,旋即進了大廳。我看到有一扇窗戶是開著的,但幾乎同時又看到了伊雷內、那天下午“說鬼道魂”的那個女人以及那個濃眉男青年。他踱著方步,手裏拿著一本書,嘴裏念著法文的詩句。我戛然止步,遲疑片刻後又硬著頭皮向窗戶沖去。我一溜煙從他們身邊穿過,幾乎與他們相撞,然後跳窗而逃。雖然兩條腿疼得夠嗆(窗台離地面足有三米高),但我還是拖著沉重的腳步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沼澤地,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有人會看到我那狼狽不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