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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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盡是些語無倫次、令人厭惡的廢話。

然而,當莫雷爾這個自命不凡的小人從情感的漩渦裏走出來轉而進入科學的領域之後,思路變得清晰多了(盡管他的演講中充斥著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術語,盡管他的文學修養和演說才能依然是那樣的貧乏)。

請讀者自己來評騭吧:

什麽是無線電話?對於聽覺而言,無線電話即縮短距離:通過一個話筒和一個聽筒我們可以在這裏同相距兩萬公裏、遠在魁北克郊外的馬德琳自由交談。電視機具有同樣的功能,而且還是視覺的。然而更快或更慢的振動能使類似功能擴展到其他感覺,直至所有的感覺。

迄不久前止,科學所能達到的遙感效應大致表現為:

一、視覺方面的:電視、電影、照片;

二、聽覺方面的:無線電、電唱機、電話……

結論是:

迄不久前為止,科學所能達到極限的無非是為聽覺和視覺縮短時空距離。我最初的工作在於消除傳統的惰性,也就是說順著先賢的足跡(他們的發明)和思路繼續向前走下去。

為此我曾受惠於法國的克盧尼公司、瑞士的施瓦赫特公司(位於聖加倫)。感謝他們慧眼獨具,為我提供了先進的實驗設備。

然而我的許多同事卻對我的設想不屑一顧,不以為然。

我還曾親臨荷蘭會見著名的電力學家胡安·凡·法厄。此人發明了一台測謊儀,據說能測定一個人是不是在說謊。他對我的設想表示賞識並說了許多鼓勵的話。

從此我開始獨立工作。

我悉心鉆研新的波段和振動,並設法改進相關收控器械。我比較輕松地掌握了嗅覺收發技術,但體溫和觸覺頻率卻使我煞費腦筋。

此外,我必須改進現有設備。人類到目前為止發明的最令人滿意的聲控技術是唱機。由於這項發明,人類使自己的聲音獲得永存,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對自身形象的攝錄技術——照相和影視卻依然十分薄弱。為解決這一薄弱環節,我設想發明一種類似於鏡子的復制器械……

通過我的機器,你們可以聽到千裏以外某人或某物所發出的聲音,就像打開收音機收聽某個波段的音樂;如果我打開嗅覺開關,你們還可以聞到遠在天邊的馬德琳身上的茉莉花香;如果我打開觸覺開關,你們則可以觸摸她的頭發或任何一個部位;倘若我打開所有開關,那麽馬德琳就會完完全全地出現在你們面前。當然這是另一個她,從鏡子裏分離出來並被賦予了她的聲音、她的體溫以及她整個可感、可聞、可視的軀體。這個她和真實的她一模一樣,同時存在。假如換成你們自己,則你們會以為你們的化身是我雇來的一群把你們模仿得惟妙惟肖、真假難辨的神奇演員。

這只是發明的第一步。

第二步是儲存,第三步是播放。播放時既不需要屏幕,也不需要紙張,所播放的形象,無論白天黑夜,都是完全立體的存在。

為便於說明問題,我不妨打個比方:就說電影和電視吧,都是分兩步進行的,先是拍攝(我用的是遠距離遙控技術),然後再把拍攝到的人、物和場景通過放映機或發射台傳送到銀幕或電視接收機上。所不同的是我所發射的形象和真的一樣,存在於三維空間。

我曾考慮通過我的機器,把我們的生活攝錄下來。這樣,我和福斯蒂妮在一起、和你們諸位在一起的情景將永遠存活下去,留給我們的孩子、我們的朋友,留給未來。

然而,我們以及和我們同在的動物、植物也就成了某種類似於照片的物件,是象征,而不再是我們自己。因為我知道我的人物,一如影片裏的人物,將沒有意識,沒有自我。

我驚奇地發現,我含辛茹苦發明的機器只能重現人們的某個生活場景,就像一張唱片或一卷膠卷只能重復某一首歌或某一部影片一樣:只要我打開機器,那些人、那些事就會不斷重復地出現在我的面前,而且同他們各自的原型一模一樣(仿佛不知疲倦的演員一次又一次地為我們上演同一出令人厭倦的過時戲)。

於是,我想到了靈魂,它是我們人類區別於物類的唯一標志。既然如此,我沒有任何理由剝奪我用我的發明不辭辛勞、精心創造的同類擁有靈魂的權利。

其實有了感覺,也便有了靈魂(只是需要時間):有了馬德琳的視覺、馬德琳的聽覺、馬德琳的味覺、馬德琳的嗅覺、馬德琳的觸覺,也就有了馬德琳。

前面說過,莫雷爾缺乏文學修養和演說才能。他的長處是他會說一大堆科技術語。至於他的裝腔作勢、故弄玄虛,則是不言而喻——明擺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