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起程之書

漆黑的天幕上散落著星辰,除此之外一無所有,仿佛造物主打碎了擋風玻璃,卻又懶得收拾一地的碎片。

這裏是不同宇宙之間的溝壑,是太空冰冷的深淵,偶爾才能遇見幾個隨機的分子、幾顆迷途的彗星,以及……

……然而一圈漆黑稍加變動,觀察的眼睛轉換視角,先前星際間的廣袤虛空就化作了黑暗底下的世界。這裏有自己專屬的星星,它們所照耀的東西勉強也可以稱之為文明。

那世界懶洋洋地轉動,原來它竟是碟形世界——扁平的圓形、由站在大阿圖因背上的四頭巨象扛著穿越太空。大阿圖因是世上唯一一只有幸出現在赫羅圖上的大龜,它足有一萬裏長,彗星墜落後留下的冰霜散布表面,流星砸出的隕坑閃閃發亮。誰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一回事,不過答案多半要落在量子身上。在這麽個龜背上的世界,各種各樣的怪事都有可能發生。

怪事已經在發生中。

下方也有星星——那是沙漠中的營火,以及山林高處偏遠村莊的燈光。小鎮仿佛模糊的星雲,城市則活像巨大的星座,就拿那座蔓生的大城安科-莫波克來說吧,它就很像是兩個互擾星系,光彩奪目。

然而當我們離開人頭攢動的繁華中心,來到環海與沙漠際會的地方,就會發現一條冰冷的藍色火線。這火焰比地獄的坡道更加寒冷,咆哮著直入雲霄,幽靈般的光線在整片沙漠上方忽隱忽現。

在古老的蒂傑河谷地,金字塔正向黑夜中噴溢力量。

能量從金字塔的尖頂噴薄而出。在今後的章節中,它將為我們揭開諸多謎團,例如,烏龜為什麽憎惡哲學,宗教信仰太多為什麽會對山羊有害,以及侍女的職責究竟是什麽。

不必說,它還會告訴我們,假如咱們的老祖宗還活在世上,他們會對如今的世界抱有何種看法。在這個問題上,人們常有不少猜想——他們會對現代社會抱贊許的態度嗎?看到今天的成就他們會不會驚嘆不已?當然了,這些揣測都忽略了一個非常基本的問題。如果老祖宗們當真活過來,他們的第一個念頭準會是:這裏頭怎麽這麽黑黢麻烏的?

高階祭司迪奧斯睜開雙眼,迎接河谷地區涼爽的黎明。如今他很少睡覺,他甚至記不起自己上一次入睡是在什麽時候。睡眠與另外那件事太相似了,再說他似乎也並沒有這個需要。他只需躺下——躺在這裏,然後疲倦形成的毒素就會逐漸消退。當然,只消退一小會兒工夫。

不過也夠長了。

他從小房間裏的石板上坐起身來,雙腳著地。大腦還未完全清醒,右手已經抓住了纏繞著蛇形浮雕的法杖。他稍停片刻,在墻上劃下一道新記號,然後披上袍子,精神抖擻地走下斜坡,邁進陽光之中,新太陽禱文的詞句自動浮現在腦海裏。黑夜已經被拋在身後,白晝正在前方等待。迪奧斯要獻上許多深思熟慮的建議與引導,他的存在就是為了服務。

其實世上有許多房間遠比迪奧斯的屋子更古老,只不過它們的住客都不像迪奧斯,還能邁步走出門去。

太陽慢騰騰地爬過天空。

許多人都對這一現象的發生機制提出過疑問,有人認為這是因為有只屎殼郎在後頭推著它走。作為解釋,這話顯然欠缺技術性,此外它還有一個附加的缺點:根據即將發生的某些事件判斷,說不定這恰好就是正確答案。

它平安行進到日落時分,並沒有遭遇任何特別不快的意外。它的余暉正巧照進了安科-莫波克的一扇窗戶,又從一面鏡子上反射出去。

那是面全身鏡。每個刺客的房間裏都有全身鏡,因為要殺人你非得認真打扮不可,否則對被你殺死的人來說就是莫大的侮辱。

特皮克挑剔地打量著自己。這身衣服用了不少真絲,花光了他最後一文錢。衣服會隨著他的移動喃喃低語,確實很不錯。

頭痛讓他一整天都形同廢人,現在終於緩和些了。他原本還擔心自己要帶著滿眼金星參加考試呢。

他嘆口氣,打開一個黑匣子,拿出戒指一一戴上。另一個匣子裏裝著用克拉奇精鐵打造的匕首,刀刃經過發黑處理,顏色十分黯淡。各種復雜的小機關從天鵝絨小包轉移到他的口袋裏,兩把長刃飛刀忒林加滑進靴子裏的刀鞘中。折疊抓鉤與纖細的絲線纏繞在腕部的鎖子甲上,一柄系著皮帶的吹矢筒放在鬥篷下。接著,特皮克又把一個小錫罐揣進口袋,錫罐裏面裝著各式飛鏢,尖頭都用軟木塞封好,鏢把上則用盲文做標記,方便在黑暗中加以辨認。

他蹙著眉,檢查一遍隨身佩帶的輕劍,看看刀刃是否鋒利,然後把肩帶往右肩挪了挪,好平衡鉛制彈弓彈藥的重量。他想了想,又拉開放襪子的抽屜,拿出一把弩槍、一瓶油和一卷撬鎖的工具。之後他又想了想,索性再加上一柄拳劍、一袋形狀各異的鐵蒺藜和一套指節銅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