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九天了。仁慈的真主啊,請於今日賜予我死亡。

這名衛兵的脊椎和脖頸都扭曲得不成樣子了,但還一息尚存。他已經在這個刷了紅漆的匣中度過了九天。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天天過去,日光從匣蓋的裂隙間掃過。已經九天了。

就像在把玩著手裏緊攥的幾個錢幣,他將日子反反復復細數了無數遍。九天了。九天了。九天了。如果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仍能牢記這一點,他一定能全身逃離這個世界,投入真主的懷抱享受蔭庇。

他連姓名都已經舍棄,無力記起。

衛兵聽見悉窣臨近的腳步,嗚咽了起來。九天以來,每一天,這個身著白色長袍、形容枯槁的男人都會不請自來;每一天,他都會用刀刻、用火燒來折磨這名衛兵。但最難以忍受的還是被迫體會他人痛苦的時候。

這個枯瘦的男人曾經活剝了一個住在沼澤的女孩的皮,他強迫衛兵睜開眼睛目睹女孩的皮膚在刀刃下一條條地卷曲剝下;這個枯瘦的男人也活活燒死了一個巴達維的男孩兒,同時扳著衛兵的腦袋,讓他不得不吸入那濃稠刺鼻的煙霧。每當枯瘦男人豢養的食屍鬼進行著殘忍嗜血的饕餮時,衛兵都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他眼睜睜地看著枯瘦男人的奴役,那個東西,那個由暗影和豺狗皮造出來的東西,從血淋淋的新鮮屍體中汲取著片刻歡愉,挖去他們的心臟,只留下幾雙空洞無神的猩紅色眼睛。

這一切幾乎已經讓衛兵喪失理智。幾乎。但他頑抗著。九天了。九天……仁慈的真主啊,請帶我離開這個世界!

衛兵努力克制著自己。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哀嘆現世,但求一死。他咬牙忍受著鞭撻與刀傷的痛苦。他是一個堅強的男人。他曾經不是做過哈裏發的護衛嗎?如果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那他該怎麽辦?

我在遊蕩著食屍鬼的荒原前行,沒有恐懼能,沒有恐懼能……他記不起後面一段經文了。連《天堂之章》的內容都已從他的記憶中遠去。

匣蓋打開了,刺目的光線擁了進來。穿著肮臟白袍的枯瘦男人出現在衛兵面前。男人的身邊是他的隨從,那個東西——暗影、豺狗、殘酷構成的一體——他自稱牟・阿瓦。衛兵厲聲尖叫了起來。

枯瘦的男人和往常一樣一言不發。但黑暗生物的聲音則回蕩、充斥著士兵的大腦。

牟・阿瓦,為其神聖之友代言。汝乃榮耀衛士,業生於彎月神殿。汝以真主之名發誓為其效忠,用盡汝之每一寸血肉,每一分呼吸。

話說得很慢,一字一頓,震得他的顱骨嗡嗡作響。他在恐懼與混亂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誠然,汝之恐懼如此神聖!汝之痛苦使吾聖友之咒語愈發響亮。汝跳動之心臟將為食屍鬼所享。貪婪的牟・阿瓦將汝之靈魂吸吮精光。汝曾經耳聞目睹之慘叫、哀求與鮮血,汝將一一親身品嘗。

衛兵的耳中不知從何響起了她祖母的聲音。那是一個古老的故事,關於剛強之人如何克服洶湧的恐懼與殺意。他不斷地誦讀著擺脫恐懼與疼痛的詞句,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擺脫穿肮臟白袍的男人的魔力。

然後他看到了那把小刀。在衛兵看來,枯瘦男人的這把小刀仿佛活物一般,刀刃的線條就像一只暴怒的眼睛。他大便失禁了,嗅到了一陣惡臭。在這九天中,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多次了。

枯瘦的男人仍舊一言不發,開始了細致的切割。刀刃咬進衛兵的胸和脖頸,他又大叫了起來,劇烈扭曲著,仿佛骨骼彎曲的界限已不復存在。

一邊忍受著刀割,一邊聽憑黑暗生物的低語仍然在腦海中轟響。這讓他回想起自己深愛過的人們和地方,一生的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展開。接著走馬燈呈現了即將發生的事情。滿街上徜徉著食屍鬼。衛兵的整個家族和朋友,整個達姆薩瓦城都淹沒在血海中。衛兵知道這些並非天方夜譚。

他能夠感覺到,他的痛苦不堪正讓枯瘦的男人大快朵頤,但他無能為力。他感覺到刀刃深深地刺進皮膚,他聽見了奪取彎月王座計劃的低語。他是誰?他在哪裏?他的內心已經空無一物,恐懼籠罩了他的全身——籠罩了他和他的城市。

接著,便是一無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