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命運

次日一早,迎香出門采買制香所需的物事,剛到巷口,便看見張嬸朝她招手,過去一問,張嬸滿臉焦急,問她道:“我這幾日沒有出門,這才聽說,說蘇公子真死了?”迎香點點頭,張嬸嘆道:“噯,這麽好個人,怎麽就死了……”

“怎的,張嬸你家也同蘇公子有往來?”迎香疑惑。張嬸又長嘆一聲,雙手在裙上抹了抹,說道:“要不是蘇公子當年教導我那不成器的兒,如今他興許還那般胡混著呢。不怕你笑話,我兒當年不怎麽學好,小潑皮混混一個,蘇公子教訓了他一頓,又與他擺談了半天道理,說什麽人生苦短,當盡心而為,不可辜負大好生命。我兒既怕他,又敬他,一來二去的,還真按他所說改好了,如今有妻有子,做些買賣,家裏日子也還過得,若繼續那般胡鬧下去,這麽多年,沒準連個婆娘也娶不上呢。”

“原來如此……”迎香心頭暗嘆,這蘇公子當初在桂川縣時,還真做了不少好事,難怪得人人敬慕懷念。不過,既然桂川縣人那般喜愛他,為何又要離開桂川縣呢?羅環說蘇公子性情大變,進而離家遠走,是為何事?正在思量,張嬸已拉著她道:“龍娘子,你那兒有香不?不用太貴,一般合用的就成,售我些,明日我去蘇家舊宅看看,得攜些禮。另外,你還有抄好的經不?有的話也賣兩本《地藏本願經》給我,我要一並供上。”

“香和經都還有,回頭我給你拿來。”迎香應承了,順勢問道:“張嬸,你知蘇公子當年為何要離開桂川縣麽?”

“這個麽……”張嬸想了想,搖頭道:“不太明了哩。說起來,當年人人都以為憑蘇公子才學武藝,怕是看不起咱們這小小桂川縣,要去省城、甚至上京,大大揚眉吐氣一番,幹一番事業的。可誰知……嘖嘖,他竟是舍了家業,拋下父母,一聲不吭就走了,十幾年簡直沒得音訊,若不是七年前蘇家遭火燒掉大半,他回來收拾遣散,興許連這最後一面還見不著了。”

“原來如此……”迎香點點頭。問不出東西,她也不在問,同張嬸寒暄兩句便告辭離去。采買好所需物品,時辰還早,她又信步而行,權當散心,不知不覺走到城東頭,遠遠望見蘇家舊宅在前,決定過去看一眼。

蘇家本是桂川縣數一數二的豪門大戶,蘇公子離家後才日漸凋零,雖經祝融之禍,仍留下幾間舊宅挺立,那些燒毀的都被縣衙拆掉了,另蓋新房以作他用。蘇家老爺夫人早已仙去,蘇公子如今也死在外頭,更無人再管這回事。前日羅環帶來的人將殘余舊宅打理了一番,倒也整潔亮堂,只是白幔低垂,爐煙冉冉,透出一股蕭瑟清冷意味。

迎香在門口看了片刻,見無人接應,便自己走進去。羅環帶回來的人本就不多,此刻都在後邊,院內頗為冷清,廳上羅環正望著香爐出神,神情寂寥,見她走近,忙出來招呼。迎香不好打擾,自己就是來看看,好決定如何做香。羅環點點頭,神色黯然。兩人正說話間,又有一名中年文士走了進來,羅環招呼道:“何主簿來了。”

“啊,羅壯士好,又來叨擾了。”何主簿同他打過招呼,看到站在一旁的迎香,點頭道:“龍家娘子也在,還未曾向你道謝,此前所做的香甚好。我近期常有些疲乏,薰了那香感覺透徹許多,看書到深夜也不會頭疼。犬子時常麻煩你們夫婦,還望多包涵。”

“哪裏話,何主簿客氣了。”迎香微微一笑,料想何主簿或有事與羅環相談,正打算退開讓他二人說話,何主簿卻叫住她,問道:“昨日長順已去貴府上拜托過了吧?要為蘇公子再做些香品之事……”迎香點點頭,應聲是。何主簿嘆了口氣,搖頭道:“世事無常,世事無常啊。蘇公子這樣好的人,怎麽就……當年若不是他救了我兒,那孩子哪有今日……”

這幾日何主簿每天都來看,每次來,幾乎都要重提當年蘇公子的恩義,徒增許多煩憂。羅環在旁聽著,心頭也越發黯然,只低頭不語,片刻後,忽想起一事,問道:“敢問何主簿,當年師尊救了令郎之後,可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何主簿一愣,凝神回憶了片刻,緩緩道:“不同尋常?若硬要說的話……唔,不知那是否可算,但我認為那只是蘇公子禮數周全罷了。當年,蘇公子救了長順起來後就病了,應是在冰河裏受了寒氣。次日我攜禮登門去謝他,他反說要謝我,若非長順落水,他便斷然沒有機會窺破天機命數,同這奇遇相比,救人實在是舉手之勞,不敢居功。”

“……這是何意?”迎香和羅環聞言都愣了,怔怔盯著何主簿,他又想了想,點頭道:“是了,蘇公子是說過這話,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我當時也聽不明白,忍不住追問了一句,蘇公子笑得十分勉強,只說天機不可泄漏,他知天機卻不甘此命,自然要奮力搏一把,逆天而行,即便粉身碎骨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