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意外(第4/6頁)

光明啊,救救我們,沐瑞想。光明啊,救救這世界吧。

她們不停地抄寫,時不時會湊到一起辨認一些名副其實的“狗扒體”。中午,她們花了一個小時在食堂裏享用面包和扁豆湯,然後回到書房繼續工作。接著愛莉達又出現了,她穿著紅色高領連衣裙,比昨天那一身還要鮮艷。她先是在寫字台周圍來回踱步,然後又靜靜地站在她們身後觀察,仿佛是在監督她們的書寫。她帶有紅色流蘇的披肩飾有繁復的蔓藤和花朵的圖案。或者,更像是荊棘的圖案。她沒有找到可以批評的地方,便離開了,和來時一樣唐突。沐瑞和史汪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現在她們又不受打擾了。當沐瑞在最後一張謄寫稿上撒上細砂,讓其落入放在椅子中間的一個木匣裏時,晚餐時間已經到了。有許多男嬰在昨天——在吉塔拉的預言之後——出生,但沒有一個和要找的那個有任何相符之處。

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無須史汪催促,沐瑞就自行回到那個小房間,沒有和其他見習生一起急著趕去馬房。另一方面,其他人也不像昨天那麽急了。若出城後只能坐在長凳上記錄一整天的姓名,城外之旅也會失去吸引力。沐瑞準備繼續謄抄姓名。畢竟還沒人叫她們不再做這件事。而且早上吵醒她們的,是其他人收拾東西的聲音,而不是來傳達命令的初階生,她們沒有接到要和其他人一同外出的命令。就如同史汪常說的一樣,請求原諒一向比求得許可容易。雖然白塔往往吝於向見習生顯示寬大。

昨天收集的名單已經在桌上等著她們:亂七八糟的一大沓紙,和她們昨天抄完的那一堆一樣高。當她們正在分揀字跡相對清晰的名單時,兩個文書走進了房間,驚異地站在她們面前。其中之一是個身材短粗的女人,她的一只黑色的袖筒上繡有塔瓦隆之火,灰發整潔地束在頸後。另一個是個魁梧的年輕人,相比他現在穿著的樸素的灰毛線外套,盔甲似乎更適合他。他棕色的眼睛很漂亮,嘴角的微笑也很迷人。

“我不喜歡在被委派任務後卻發現位子已經被人占了。”女人尖刻地說道,她注意到年輕同僚的笑容,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語調變得冷若冰霜。“要是你還想保住工作的話就該放聰明點,馬坦。我們走。”馬坦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尷尬和焦慮。他跟著她一同走出房間。

沐瑞焦急地看著史汪,但史汪連停都沒停一下。“接著抄啊,”她說,“要是我們看上去足夠忙的話……”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如果這份工作已經被委派給了文書的話,她們就沒有多少希望了。但現在也沒有別的法子。

她們剛抄了幾分鐘,塔摩拉本人就走進了房間。她今天穿著一件樸素的藍色絲衣,看上去簡直就是兩儀師平靜儀態的典範。沒人會相信前天她剛剛目睹了好友在自己懷中死去,也沒人會相信她正在等待一個可以拯救世界的人的名字。灰發文書緊跟在她身後,一臉洋洋得意的表情。年輕的馬坦站在她後面,越過她的肩頭沖著沐瑞和史汪微笑。如果他還不能學乖一點的話可就真要失業了。

沐瑞立刻起身,飛快地行了屈膝禮,甚至忘了放下手中的筆。不過她立刻就察覺到了。當看到墨汁在她的白色毛裙上滴出一塊硬幣大小的汙痕時,她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史汪的動作也很快,但更加從容。她記得在攤開裙服之前先把筆放回托盤裏。鎮定,沐瑞想,我必須鎮定。但冥想技巧一點用也沒有。

玉座細細地打量著她們。在玉座的緊盯之下,再遲鈍的人也會感到自己的秘密在她的眼前顯露無遺。沐瑞只能克制住自己不要不安地顫抖起來。那目光一定能看穿她們所有的計劃——如果她們那點小秘密可以被稱為計劃的話。

“我本來準備給你們一天自由時間,你們可以自己選擇讀書或者學習。”塔摩拉慢條斯理地說,仍在觀察她們。“或者為試煉做好準備。”她補充了一句,一抹微笑浮現在她的嘴角,但那並沒能抵消她目光中的尖銳。她頓了好長時間,然後若有所思地輕輕點了點頭。“你還在為你叔叔們的去世而困擾嗎,孩子?”

“昨晚我做了噩夢,吾母。”此話不假,但噩夢的內容仍然是雪中泣嬰,以及無面男子在拯救世界的同時將之破壞得不成樣子。她的語調之平穩讓她自己也吃了一驚。她從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敢給玉座一個兩儀師式的答案。

玉座再一次點了點頭,“很好,如果你非要找些事情來做的話,可以繼續幹。要是整天抄寫弄得你煩不勝煩的話,把你抄好的記錄連同一張便條一並留下,我會找人來替代你。”她轉身正要走,又停下了。“墨漬是很難洗掉的,尤其是在白布上的。相信我不必申明不能借助導引除去它,你是很清楚的吧。”她又笑了笑,然後領著灰發的文書走出了房間。“不必這麽惱怒,威林夫人。”她平和地說。只有傻瓜才會和文書鬧得不愉快。他們的錯誤會惹出大麻煩,無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我相信你還有更比這重要的任務……”她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走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