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信道

蘭德在一片漆黑中醒來。躺在毯子裏,他竭力想知道是什麽弄醒了他,一定是有什麽東西。不是因為那個夢,他在夢裏教艾玲達遊泳,在他的家鄉,兩河流域水林的一座池塘裏。不是因為這個。這時它又來了,仿佛有某種微弱卻又汙穢不堪的氣息正從門下滲進來。那並不真的是一種氣味,而是另一種感覺,蘭德說不出的感覺。惡臭,如同在臭水塘裏泡了一個星期的死屍。它又退去了,但這次並不完全。

蘭德掀開毯子,站起身,讓陽極力包覆住自己。在虛空中,至上力盈滿他的身體,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軀體在寒冷中顫栗,但寒冷卻好像完全在另外一個地方。他小心地拉開門,走了出去。月光從走廊兩端的拱形窗戶裏射進來,剛剛走出一片漆黑的房間,這裏就像白天一樣明亮。沒有任何物體在移動,但他能感覺到……有什麽……靠近了,邪惡,就像是在他體內的至上力中咆哮的汙染。

他將一只手伸進外衣口袋,那裏有一個小雕像,形狀是一個圓胖男人握著一把橫放在膝頭的劍。那是一件法器,蘭德借助它可以導引超過自身極限的至上力。不過他認為其實沒有這種必要。前來攻擊他的那股力量並不知道它的目標已經有了什麽樣的變化。它不該讓他醒過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那股來攻擊他的力量並不在這裏,它還在下面——槍姬眾睡眠的地方。它現在仍然沒有發出任何聲息,所以應該還沒驚醒槍姬眾,除非他現在沖下去與它作戰。那時,醒來的槍姬眾將不會袖手旁觀。嵐曾經告訴過他,如果有可能,就盡量由自己選擇戰場,迫使敵人攻過來。

微微笑了笑,他重重地踏著地板,向離他最近的一道彎曲樓梯跑去,那是向上的樓梯。他一直跑到了這幢建築的最頂層。這裏是一個完整的巨大房間,有著微微呈拱形的天花板和零散分布在四周的細長圓柱,柱子上都裝飾著螺旋形的凹槽,周圍沒有玻璃的拱窗讓月光傾瀉到每一個角落。在地板上的灰塵和沙礫中,他上次來此時留下的足跡還依稀可見,除此之外,這裏沒有任何其他痕跡。很完美的戰場。

他大步走到房間正中央,在一個十尺寬的鑲嵌圖案上站定,那是古代兩儀師的標志,一個相當不錯的位置。“在這個印記之下,是他征服的地方。”這是魯迪恩預言中描述他的語句。他的雙腳分別站在圖案中間那個蜿蜒的界線兩側,一只腳踏在純黑色的淚滴上,現世的人們稱這顆淚滴為龍牙,視它為邪惡的象征;另一只腳踏在純白色的淚滴上,它現在被稱為塔瓦隆之焰,有些人認為它代表光明。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這真是個迎接攻擊的理想位置。

惡臭的感覺愈來愈強,仿佛空氣中充滿了硫磺燃燒後的氣體。突然間,樓梯口似乎掠過了幾團月影,它們沿著房間的外緣來回移動,逐漸變成了三條黑狗,每只都有馬駒那麽大,比夜色更黑。它們瞪著閃爍出銀光的眼睛,警戒地以環形軌跡向蘭德靠近。借助體內的至上力,蘭德甚至能聽到它們的心跳,如同一聲聲沉重的鼓鳴。但蘭德聽不到它們的呼吸,也許它們根本就不用呼吸。

蘭德開始導引,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把長劍,劍刃微微彎曲,上面的蒼鷺徽記如同嵌在其中的火焰。他本以為會看見魔達奧,或是比無眼更可怕的生物,但如果只是對付幾條狗,即使它們是暗影生物,這把劍也該足夠了。派出它們的人並不了解現在的他,嵐說過,他現在的水準已經非常接近劍技大師了。而且依照這名護法抑多揚少的作風,蘭德懷疑自己可能已經超越劍技大師的水準了。

三條狗發出一陣如同咬碎骨骼的吼聲,從三面沖向蘭德,速度比奔馬還快。

一直等到三條狗幾乎要撲到自己身上,蘭德才開始動作。他手中的長劍連續流過三道黑影,在眨眼間就從火旋風變為掠壁風,又轉成鋪扇式。巨大的黑色頭顱飛離黑色的軀體,只有它們鋒利的長牙依然閃爍著鋼鐵般明亮的光澤。蘭德這時已經退出了那個鑲嵌圖案,在那裏只留下一堆扭曲的、流血汩汩的屍體。

蘭德笑了兩聲,退去手中的長劍,但他仍然緊握著陽極力,感受著至上力的咆哮,其中的甜美與穢惡。輕蔑從虛空邊緣滑過。狗,雖然是暗影生物,但依舊只是……笑聲戛然而止。

那些死掉的狗緩緩地融化了,成為幾攤微微顫動的黑色液體,仿佛依舊還活者,它們濺在地板上的血也開始隨之顫動。突然間,小一些的三灘黑液變成黏滯的流體滑過地板,融入大攤的黑液之中,它們開始從那幅圖案上聳起,愈來愈高,又一次變成了三條黑色的巨犬,當它們腰以下的部分逐漸成形時,它們已經發出一陣陣嗥叫,從嘴裏流出黏稠的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