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去的時刻

時光之輪旋轉不息,歲月來去如風,世代更替只留下回憶;時間流淌,殘留的回憶變為傳說,傳說又慢慢成為神話,而當同一紀元輪回再臨時,連神話也早已煙消雲散。在某個被稱為第三紀元的時代,新的紀元尚未到來,而舊的紀元早已逝去。一陣風在末日丘陵刮起。這陣風並非開始,時光之輪的旋轉既無開始,也無結束。但這確實也是一個開始……

風吹過綿延起伏的丘陵,這裏到處都是稀疏的樹林和葡萄園,還有四季常青的橄欖樹林,而整齊排列的葡萄藤在春天之前都只是光禿禿的。寒風吹向西北,越過點綴在丘陵之間的肥沃農場和艾博達大港。這片土地仍然處在冬季休耕期,但農人們已經開始為犁頭上油,整理籠頭,為即將到來的春耕做準備了。他們並沒有在意那一列列沿著夯土大路向東前進的滿載馬車。坐在車上的人都是一些身穿奇裝異服的陌生人,不過他們應該也都是農夫。在那些馬車上都掛著艾博達人所熟悉的農具,不過車廂裏裝著很多用粗布包裹的、有著球根的陌生植物。這些馬車的目的地顯然是更加遙遠的東方,所以它們和這裏正在備耕的農人們沒有一點關系。霄辰人對於那些不違抗霄辰法令的人不會多加管束,所以蘭諾丘陵的農夫們絲毫不覺得自己的生活發生了什麽改變。對他們而言,能讓他們的莊稼喝飽雨水的才是這裏真正的統治者。

風繼續向西北吹去,越過藍綠色的港口水面。在那裏,數百艘落錨的大型船只正隨著起伏不定的海浪微微搖擺,其中一些船有著寬大的船頭和一根根肋骨般的橫梁撐起的方形船帆;另一些船則有著尖船頭,船身更加細長。工人們正在替那些細長的船只換上和方頭大船一樣的船帆與索具,但和幾天前相比,這座港口中的船只已經少了很多。現在,許多船都在岸邊擱淺、傾覆或者被燒成了殘骸。被燒黑的龍骨陷在灰色的泥漿中,如同巨獸的骨架。小型船只在大船間穿行,有的在三角帆的牽引下顯得微微傾斜,有的靠弦側的兩排長槳推動,仿佛生著許多條腿的水上甲蟲,這些船大多是在向依舊完好的艦船運送工人和物資。還有另一些小船和駁船圍繞著一些凸出於水面之上的大木杆轉來轉去。船上的人都帶著石頭跳入水中,顯然是要靠石頭的重量讓自己下潛得更快一些,好把纜繩系在水下沉船中的各種物品上,讓小船上的人能夠將它們打撈上來。六個晚上之前,這片水域曾經充斥著死亡的氣息,至上力殺死了許多人,船只在黑暗中被銀色的閃電和耀眼的火球摧毀。而現在這座忙碌的港口和那時相比,簡直平靜得如同一潭春水。風在這裏帶起一片片浪花,然後向西北方跨過埃達河口,進入內陸。

麥特盤腿坐在一塊滿是黑色苔蘚的大石頭上,身邊是埃達河岸邊的蘆葦叢。當冷風吹過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縮起肩膀,無聲地咒罵了一句。這裏沒有金幣,沒有女人,沒有舞蹈,更沒有樂趣,只有各種各樣令人難受的東西。簡而言之,換作正常時候,他絕對不會待在這種地方。太陽的下緣還貼著地平線,頭頂的天空還是巖石般的灰色,厚重的紫色雲團從海面上湧來,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豪雨。沒有雪的冬天根本就不像冬天,麥特至今還沒有在艾博達看到一片雪花,但冰冷潮濕的海風能夠像雪一樣讓人們感受到徹骨的嚴寒。六個晚上之前,他在那場暴風中逃出艾博達城,但直到現在,他那陣陣作痛的屁股讓他覺得自己仿佛仍然是在馬鞍上顛簸著,全身都浸透了濕冷的雨水。一個能自由做出選擇的人絕對不會在這樣的天氣裏跑出城市。麥特真希望自己能帶上一件鬥篷,但他更希望現在自己還能躺在床上。

連綿起伏的丘陵遮住了艾博達,實際上,那座城市只在南邊一裏遠的地方。放眼望去,麥特只能看到一些稀疏的灌木叢,處在這種開闊的環境裏,麥特總覺得仿佛有螞蟻正在他的皮膚上爬行。不過他應該是安全的。他現在只穿著樸素的褐色羊毛外衣,戴著帽子,與他在艾博達城中的日常穿著完全不同。擋住他脖子上疤痕的也不再是那條黑色絲巾,而是一條土褐色的羊毛圍巾,幾乎和同樣顏色的衣領融為一體。如果有人要抓他,就算看到了他,大概也認不出他是誰,除非他們一直來到他面前。雖然如此,麥特還是將帽子又拉低了一點。

“你打算繼續留在這裏嗎?”諾奧身上那件破爛的深藍色外衣,一定曾經是一件相當不錯的衣服,就如同他本人肯定也不是一直如此落魄。現在,這名彎腰駝背、鼻梁斷陷的白發老者正蹲在麥特所在的石頭下面,用一根竹竿釣著河裏的魚。他大部分牙齒都沒了,有時他還會用舌尖舔舔齒間的缺口,仿佛很驚訝地發現那裏的牙齒竟然都沒有了。“也許你還沒注意到,這裏很冷。人們總以為艾博達是溫暖的地方,但任何地方的冬天都不會溫暖。我還知道一些地方,艾博達和那裏相比簡直就和夏納一樣寒冷,就算是那種地方也還是有冬天的。我的骨頭急需烤一烤火,或者至少應該裹上一張毯子,如果沒有風,一張毯子就能讓男人暖和起來了。除了盯著這條河的下遊,你還打算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