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榮譽之道

艾玲達匍匐在一座低矮的荒草山丘頂上,身邊還有她的槍之姐妹和一些真血眾斥候。他們下方有許多難民,這些淒慘的阿拉多曼濕地人全都滿面汙垢,他們肯定有好幾個月沒進過出汗帳篷了。他們瘦弱不堪的孩子餓得連哭嚷的力氣都沒有。一頭搖搖晃晃的騾子在上百名蹣跚前行的難民中拖著一輛車子,在車上和那些人的肩背上都有一些行李,不過並不很多。他們正沿著一條稱不上是道路的路向東北方緩緩前進。也許那個方向上有一個村子,也許他們只是在逃避海岸地區的災難。

除了零星的樹叢之外,這片丘陵地帶幾乎沒什麽東西能遮擋視野。那些難民並沒有看見僅僅在百步之外的艾玲達和她的同伴。艾玲達從來都不明白,為什麽濕地人的眼睛這麽魯鈍,難道他們始終都不曾注意到遠處有一些奇怪的跡象?難道他們看不出,如此靠近山丘的一條道路是斥候窺探他們的最佳地點?他們應該先派自己的斥候對這片山丘進行偵查,然後再靠近這裏才對。

他們不在乎嗎?艾玲達打了個哆嗦。這些人怎麽可能不在乎受到監視,更何況監視他們的人手中很可能還握著槍矛?他們如此渴望從夢中醒來嗎?艾玲達不害怕死亡,但擁抱死亡和追求死亡之間有著很大的不同。

城市,艾玲達想,城市才是問題。城市全都是一些腐臭潰爛的地方,如同永遠也無法被治愈的傷口。一些城市比另一些要好一點,像伊蘭在凱姆林所做的一切的確令人欣賞。但就算是那些最優秀的城市,也讓太多人滯留在一個地方,只知道尋求享樂。如果這些難民習慣於四處巡行,知道該如何使用自己的雙腳,而不是像其他濕地人一樣過於依賴馬匹,那麽他們在離開城鎮之後就不會如此困難了。在艾伊爾人之中,即使是手藝工匠也要學習防身之術,就是孩子們也都能在荒野中單獨生存許多天,連要攜帶諸多工具的鐵匠也能夠快速進行遠程行軍。一個小時之內,一整個氏族就能將所需的一切物品扛上肩頭,做好出發的準備。

毫無疑問,濕地人很奇怪,但她還是為那些難民感到可憐。這種情緒讓她感到驚訝。她並非冷酷無情,但她的職責並不在這裏,她要關注的是蘭德·亞瑟,沒理由為一群她從未見過的濕地人感到心痛。與她的首姐妹伊蘭·傳坎共度的時光讓她明白,並非所有濕地人都是軟弱無力的。不過大部分濕地人還是沒什麽力量,而她現在沒辦法幫助這些無力照顧自己的人。

對於這些難民,艾玲達竭力用伊蘭的眼光看待他們,但她現在還是只能努力去理解伊蘭作為領袖的方式。這並不是簡單地率領一隊槍姬眾發動襲擊——這只需要直覺和高效的行動。伊蘭不會將這些難民當做危險的訊號或懷疑可能有士兵藏匿其中,她會感覺對他們負有責任,即使他們不是她的臣民;她會想辦法為他們送去食物,或者派遣部隊保護他們在安全的地方建立家園,並以這種方式為她自己取得一片新的領土。

艾玲達曾經認為這都是部族首領和頂主婦的事。但她不再是槍姬眾了,她已經接受了這種改變。所以,現在她生活在一個不同的屋頂下面。自己竟然在如此長久的時間裏拒絕這種改變,她感到非常羞愧。

但這又留給她一個問題。現在她的榮譽是什麽?她已經不再是槍姬眾,也不是一名智者。她的全部人生都曾經與她的槍矛融為一體,她將自己鍛打進槍矛的鋼鋒之中,如同強化那些鋼鐵的碳晶。從孩提時代開始,她就堅信自己會成為法達瑞斯麥,所以,她幾乎是一成年就馬上加入槍姬眾。她的人生和她的槍之姐妹們一直是她的驕傲。她會為自己的部族和氏族效忠,直到最終落入槍矛之中,自己身上的最後一滴水灑在三絕之地的黃沙裏。

這裏不是三絕之地,她已經聽說一些雅加德斯威在猶疑,艾伊爾人是否還要返回那裏。他們的人生改變了。她不信任改變,改變無法被發現,也無法被刺穿,它比任何斥候都更加悄無聲息,比任何刺客都更致命。不,她從不信任它,但她可以接受它。她會學會伊蘭的方法,知道該如何像一名首領那樣去思考。

她會在她的新人生中找到榮譽。一定可以。

“他們不是威脅。”黑恩悄聲說道。他和真血眾一同蜷縮在槍姬眾旁邊。

魯拉克也在看著那些難民,滿眼警戒。“死亡之路,”這名塔戴得首領說道,“人們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落進刺目者的邪惡之中,他們的血如同惡井中的水一樣在腐爛。不管這些人是否可憐,不管他們是不是在逃避戰禍,還是有別的目的,我們要和他們保持距離。”

艾玲達瞥了一眼距離他們愈來愈遠的難民。她不認為魯拉克是對的。他們不是幽靈或怪物,他們有些……非常奇怪的地方。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刺激著她,仿佛她就要遭到攻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