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痛苦的本質

艾雯站直身體,屁股上帶著那種已經非常熟悉的灼痛感,那是初階生師尊有力的手臂剛剛造成的。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塊被拍去灰塵的地毯。盡管如此,她還是從容地整理好自己的白色裙擺,然後轉向房裏的鏡子,平靜地抹去眼角的淚水。這次,她的每只眼睛只流出一滴眼淚。她朝自己在鏡中的倒影露出微笑,她和她的影子滿意地朝對方點了一下頭。

鏡子也映出了她身後這個用深褐色墻板圍住的小房間。這是一個冰冷的地方,墻角處有一只結實的凳子,凳子表面因為常年使用而變得烏黑光亮。還有一張厚實的桌子,上面放著初階生師尊厚重的卷宗。艾雯身後的窄案上有一些雕刻,不過更加惹眼的是它的皮墊。許多初階生和不少見習生都曾經趴在那張窄案上,承受因為不懂得順從而被判處的懲罰。艾雯幾乎能夠想象,那張案子上的黑色斑點來自不斷被留下的淚痕。她的許多眼淚也曾經落在那個地方。

但今天,那裏沒有她的眼淚,兩滴眼淚都沒有落下她的臉頰。她並非不感到痛,她整個身體仿佛都被疼痛炙烤著。實際上,她拒絕屈服於白塔的權勢愈久,她所受到的責打也就愈嚴厲。但在責打的頻率和兇狠程度不斷增長的同時,艾雯忍耐的決心也同樣在增強。她還沒辦法像艾伊爾人那樣接受並擁抱痛苦,但她覺得自己已經很接近這種感覺了。艾伊爾人能夠在承受最殘忍的刑罰時笑出來,而她也能在站起來時露出微笑了。

她被抽中的每一鞭,她承受的每一點痛苦,都是一場勝利。勝利永遠都是快樂的理由,無論一個人的驕傲和皮膚怎樣被燒灼著。

站在艾雯身後的窄案旁,同樣被映在鏡子裏的,是初階生師尊本人。希維納看著自己手中的皮帶,緊皺眉頭,光潔無瑕的方臉上似乎流露出一點困惑。她盯著這根皮帶,仿佛在盯著一把割不開任何東西的刀子,或是一盞無法發出光亮的油燈。

這個女人屬於紅宗,從她樸素灰裙的褶邊花紋和肩頭的披肩流蘇上可以判斷。她的身材高大結實,一頭黑發在腦後挽成發髻。在很多方面,艾雯認為她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初階生師尊。即使她已經對艾雯施行了數量多到不可思議的懲罰,但也許這也正是她被艾雯看好的原因之一。希維納在履行她的職責。只有光明知道,現在白塔中到底還有幾個人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希維納擡起頭,對上艾雯映在鏡裏的雙眼。她立刻放下皮帶,抹去臉上的一切表情。艾雯平靜地轉過身。

希維納不帶表情地嘆了口氣:“你什麽時候會放棄呢,孩子?我必須說,你已經非常出色地證明了你自己。但你必須知道,我會繼續懲罰你,直到你屈服。正當的秩序必須維持。”

艾雯壓抑住自己心中的震撼。除了下達指示和表示斥責之外,這名初階生師尊很少會如此對艾雯說話。不過,她以前就已經有過動搖了……

“正當的秩序,希維納?”艾雯問道,“就好像白塔其他方面那樣嗎?”

希維納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她轉過身,在卷宗上做下注釋。“明天早晨我要見你,去吃晚飯吧。”

早晨的懲罰是因為艾雯直呼了初階生師尊的名字,沒有加上“兩儀師”的敬稱,還因為艾雯在離開時不會行屈膝禮,這點她們兩個都已經知道了。

“明早我會回來。”艾雯說,“但現在我還不能去吃晚餐。今天早晨,我受命要去服侍愛莉達進餐。”她在希維納這裏逗留太久了——艾雯帶來了很長的違規清單。現在,她已經沒有吃飯的時間了,這種情況讓她的腸胃發出一連串的抗議。

希維納的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表情。那是驚訝嗎?“剛才你並沒有這樣說啊?”

“如果我說了,會有什麽改變嗎?”

希維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可以在服侍過玉座之後吃飯,我會吩咐廚房的主子為你保留一些食物。考慮到你現在接受治療的頻繁程度,孩子,你必須吃飯,我不會讓你因為缺乏營養而垮下去。”

嚴厲,但很公正,這個人加入紅宗實在是一件可惜的事。“很好。”艾雯說道。

“吃過東西以後,”希維納說著,舉起一根手指,“你要回來找我,因為你對玉座缺乏敬意。她在你口中絕不能只是‘愛莉達’,孩子。”她將視線轉向自己的紀錄,又說道:“而且,只有光明才知道,你今天晚上還會惹出怎樣的麻煩。”

艾雯走出這間小書房,進入一條鋪著綠紅相間地磚的灰石走廊,她心裏思忖著希維納最後這句話。也許當希維納聽到艾雯要去見愛莉達時,顯露的表情並不是驚訝,而是同情。當艾雯向她對待白塔中其他人的方式公然發出挑釁的時候,愛莉達絕不會善罷甘休的。